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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朱颜血清菊】(1-47)作者: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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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血清菊】(1-47)作者:紫狂

朱颜血清菊




作者:紫狂
字数:232840


  峭魃君虞枭
  子微先元龙
  凤 清菊凤

    01

    柔软的麂皮擦过飞叉。那柄飞叉齿长三寸,两股,柄四寸,铜六铅三锡一,
重四两九钱。叉尖呈现出锋利的光泽。上面刻有他的名字:鹳辛。

    「我们是鹳鸟的后裔。」鹳辛说:「它是我们的神灵。」

    「你们崇拜鹳鸟,夷南人崇拜水蛇,姑胥人崇拜鱼,离人崇拜火,我们郦渚
崇拜的是白鹤。所以我叫鹤舞。」

    鹤舞轻盈地飞起来,白衣飘飘,仿佛一只洁白的雪鹤。她躯体纤柔,细黛的
眉枝婉约如诗,只有这以土为母,以火为父的南方大地,才会有这青瓷般的姣美
女子。

    一直没有作声的祭彤突然张开嘴,吐出一团火焰,几乎烧到鹤舞的白衣。

    鹤舞惊叫着飞开。祭彤发出「嗷嗷」的怪笑声,一边作了个鬼脸。

    鹤舞很生气,她从衣袖里甩出一枚鹤针,刺向祭彤的手腕。那针中间是镂空
的,破空时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被它刺中的时候,鲜血会像小鸟一样悦耳地歌唱
着,飞快地流干。

    破空声突然一凝。子微先元两指挟住鹤针,眼睛看着前方,手指竖在唇边,
轻轻「嘘」了一声。

    远处的山坳中,一股浓黑的烟雾直上晴空。树叶上闪烁的阳光渐渐黯淡下来。

    「那是什么声音?」祭彤问。

    「歌声。」颧辛说。

    「女人的歌声。」子微先元说。

    「女人们在唱一首高兴的歌。」鹤舞说:「但她们的声音很悲伤。」

    明净的阳光突然变成变成暗红色,仿佛黏稠的鲜血浸入森林。受惊的鸟雀纷
纷飞起,发出嘈杂的叫声。

    鹳辛抬起手掌,邪恶的光线与他的手掌一碰,缓缓朝两边流开,在他们身周
留下一片空白。

    树叶仿佛承受不住光线的重量,一点一点弯折下来。飞鸟和兽群都奔走殆尽,
耳朵里传来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远处飘渺的歌声。透过血红的阳光,那歌声越来
越清晰。「月满天心兮,百草伏畦。琼枝满庭兮,入奉君虞。流光莹度兮,丹渥
荚席。采采女心兮,悦尔君析……」

    忽然间,枝叶弹起,弯折的枝叶恢复正常,光线中的血色像烟雾一样消失了,
阳光重又变得明亮。那些歌声也杳然远去。仿佛胸口搬开一块大石,四个人都松
了口气。

    「他走了。」子微先元道。

    「是哪里?」鹳辛放下手。

    「铜鼓呢?」祭彤说。

    「那些女人是谁?」鹤舞心有余悸地问。

    子微先元收起腿,想了想,又把另一条腿也收起来,以一个舒服的姿势侧躺
在半空中。

    「喂,崇拜龙的家伙。」祭彤脸色不善地说道:「如果你睡着,我会把你的
头发和眉毛都烧光。」

    「我在思考。」子微先元闭着眼,手指轻轻敲了敲脑袋。

    「你们的问题都很好,刚才是哪里?为什么没有听到铜鼓?那些唱歌的女人
是谁?」

    「峭魃君虞,那个吃掉卢依所有长老的魔王已经伸手向夷南。夷南的辰瑶女
王接到书信,枭魔要求她把金杖玉牒送入枭峒,并在铜鼓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我们知道。」祭彤不耐烦地说道:「我们刚从夷南城离开,银翼侯亲
自告诉我们这些。」

    子微先元换了个姿势,「据说峭魃君虞每次出征,都要敲响他的铜鼓,召唤
幽灵为他作战。每个在铜鼓上刻下名字的人,法力都会被巫鼓吞噬。现在我先来
回答第一个问题——根据我的判断……」

    「那是一个村落。」鹳辛低着头说:「位于森林边缘,属于夷南。」他把脱
编的竹简一枚一枚排好,拼出一幅完整的地图。

    「与我的判断一致。」子微先元毫不脸红地说道:「那么祭彤的问题就很好
回答了。占据一个村子不需要使用巫鼓,枭魔的枭武士已经足够摧毁它。现在我
猜想,那个村镇所有人都被屠杀。这是峭魃君虞在向夷南女王示威。」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祭彤从树上跳下来,「我们该立刻追上去,像宗主
吩咐我们的那样,杀掉他!」

    「我在等天黑。」子微先元道:「所以你们最好像我——你们尊敬的小师叔
一样,趁峭魃君虞的武士还没有发现我们,立刻闭上眼睡一觉。」

    「先元!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些女人是谁?」鹤舞气急败坏地说道。

    「枭御姬。」子微先元睁开眼,认真对鹤舞说道:「在你听师叔的话睡觉前,
最好向你的神灵祈祷,不要因为粗心被峭魃君虞抓到。否则他的枭御姬会唱着歌
把你吃掉,连一根脚趾都不留。」

    鹤舞恨恨瞪了他一眼,「你胡说。」

    子微先元板起脸,「不尊敬师长是要被罚削木简的。」

    祭彤打了个呵欠,嘴巴里冒出一股火苗,「太可怕了。我宁愿削一车竹简也
不愿意削一根木简。鹤舞,你不用担心,如果受罚,先元会很高兴帮你削的。」

    子微先元也打了个呵欠,意兴阑珊地说道:「我会记下的。回山时我会尽量
客观地向墨宗主反映我所受到的不公正,同时也是缺乏礼仪的待遇。」

    鹤舞气恼地踢了子微先元一脚,「你还没说完。我不信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会
吃人。」

    子微先元翻了个身,感兴趣地看着她,小声问:「你怎么知道那些女孩子很
漂亮?」

    「她们的声音很好听。」

    子微先元叹了口气,「你记得海上那个女妖吗?她的歌声就像天籁,连聋子
水手都会被她的歌声迷惑。可她的脸……天龙在上,简直就像被一条掉牙的老鳄
鱼啃过,然后被一匹瘸了腿的野马狂踩,最后还……」

    鹤舞打断他,「你还没告诉我她们为什么吃人!」

    「因为峭魃君虞不给她们任何食物。」子微先元平静地说道:「没有人肉可
以吃的时候,她们会吃彼此的肉。」

    鹤舞脸色渐渐变白,最后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子微先元同情地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子微先元的猜想。村里所有男
女全部被屠杀,房屋被烧毁。村子中央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夷为平地。尸体堆放整
齐,显示出屠杀者独特的细致与耐心。

    面朝着北方夷南城的方向,所有的头颅被砍下堆在一处,垒成一座尖塔,然
后是手臂、手掌、躯干、大腿、小腿和双脚,就好像所有人被集合起来,然后按
照身体部位,重新分成七份。

    死者包括老人、儿童、成年男女,甚至还有婴儿。所有鲜血被收集在几只巨
大的陶罐中,用木柴煮沸以后,还被人好心地加入皂荚,避免发出恶臭。

    鹳辛立在一道残存的墙壁上,警觉地望着四周。子微先元很庆幸鹤舞没有来,
否则她会作恶梦的。祭彤在山下陪鹤舞,如果他看到这一幕,会愤怒地直接冲入
枭峒。

    相比之下鹳辛表现得最冷静,事情交给他也最令人放心。但子微先元知道鹳
辛一旦冲动,没有任何人能够拦得住他。这样看来,鹳辛最不应该成为宗主,他
可能对一万次,但只要一个错误,就可能毁掉云池宗。

    「这是什么?」鹳辛拔开浮土,用飞叉挑出一条银光闪闪的链子。子微先元
接过来仔细审视。银链作工很精致,不像是这村子能够拥有的物品。

    「有人抢到我们前面了。」子微先元拍了拍手。

    「是法器吗?」鹳辛道:「我感觉到它残存的力量。」

    「你解不开的。」子微先元说:「除非放到碧月池的祭坛上,由祭司亲自施
法,才会知道他们的月女为什么会把秘法护链丢在这里。」

    「碧月池的月女?你确定吗?」

    子微先元扬了扬眉头,「看起来很相似。除了她们,很少有人会用这种护链。」

    碧月池是南荒碧月部族崇奉的圣地,拥有月神血统的大祭司,是部族至高无
上的神灵,她身边的少女被称为月女,意思是月神的女儿。碧月族相信,他们是
月神的后裔。每年七月,当映入池水的月光变成碧绿,除了被选中侍奉神灵的圣
女,每个年满十六的月女都将登上祭台,把贞洁之血洒入碧池。月女没有固定的
丈夫,却可以养育子女。因此其它部族往往讥笑月女是妓女的别称,但在碧月部
族,每一位月女都受到崇敬。

    「碧月池也受到邀请?」

    「你知道,」子微先元道:「百越的诸侯与来自北方湖泽的强国已经战斗了
十年,他们不希望在自己背后出现一个无法控制的魔王。在玄司阁的会议上,诸
侯向邀请来的各秘御法宗宣布了足够丰盛的赏格,甚至包括这样的承诺——杀死
峭魃君虞的人,将获得他占据的所有土地和子民。同时夷南也声称,会另外支付
一部分土地作为酬劳。」

    「我们需要土地吗?」鹳辛问。

    「当然……不是,」子微先元叹了口气,「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这样给你
解释吧,它的意思是:杀死峭魃君虞,意味着你会取代他,成为一位合法的南荒
王者。记住,是被百越和南荒诸族共同承认的。云池宗当然不会反对门下出现一
位王者。其它秘御法宗也抱着同样的心态。至于碧月池。看她们的行踪,心情似
乎比我们更迫切。」

    越过川泽密布的百越平原,再往南,森林越来越茂密。连绵不绝的大山,会
在暗夜移动的沼泽,无处不在的瘴气,大片大片未曾耕耘过的土地,鳄鱼、鸩鸟、
数不清的野兽与毒蛇……这一切构成了南方最神秘的区域——南荒。

    这里生活着数十个不同的部族,几乎每个部族都有自己崇拜的神灵或者魔鬼,
有自己的巫师和祭司,同时还流传着许多被称为秘御法宗的神秘教派。其中影响
最大的,莫过于昊教和翼道。与根基深厚的南方教派相比,源于北方的云池宗属
于后起之秀,但也因此少了许多负累。

    昊教是百越国教,势力凌驾于南方诸秘御法宗之上,门内多是百越贵族。翼
道长于医毒巫术,在南荒曾经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由于与昊教交恶,随着百越
的兴起,势力已经越来越弱。其它大多数宗派则像碧月池一样,属于某个部族。

    南荒诸秘御法宗,以云池宗门下弟子最为繁杂。就像他们四人,鹳辛来自渠
受,鹤舞来自郦渚,祭彤是离人,而子微先元则来自遥远的东方。同一宗派内,
能够汇集这么多不同种族的弟子,在南方绝无仅有。

    经过无数次战火,南方诸族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无论夷南、姑胥、离族、
渠受、郦渚、碧月,还是被毁灭的卢依,都承认百越是整个南方的主人,百越也
因此以南方的保护者自居。而峭魃君虞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百越觉察出失衡的危险,但与北方强国的战争使百越无法抽出足够的力量除
掉峭魃君虞,因此抛出这样一个足够诱惑的条款,希望能借助诸秘御法宗来化解
威胁——至少不用担心那些心怀异志的宗派往自己背后再捅一刀。

    鹳辛收回飞叉,「墨宗主说,我们是为了铲除邪恶。」

    子微先元惊讶地看着他,「当然了,我们正这么做,这与酬劳冲突吗?当然,
有酬劳大家会更积极一些,这样很好。而且我认为,如果让云池宗成为南荒王者,
会更好地铲除邪恶。你可以想象让碧月池的月女来当南荒王者吗?」

    「不好么?」鹳辛说。

    子微先元张口结舌。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

    ************子微先元流星般划过树梢,大声道:「村子里的
人都死光光了,连一个能喘气都没有!」

    「我们该往哪边追?」祭彤望着周围漆黑的森林。

    「来吧。」子微先元在空中一个转折,毫不停顿地朝另一个方向掠去。

    鹤舞轻盈地飞起,她张开双袖,丝一般柔滑的长发在白衣上飘舞。祭彤迈开
大步,疾奔几步之后,突然跃起,攀住头顶的横枝,翻到树上,他手脚并用,仿
佛一团火焰在林中跳动,速度丝毫不逊于鹤舞。

    鹳辛猛然停住。他高高站在一棵巨松顶上,挺拔的身形仿佛明月中的剪影。
他拔出背后的飞叉,右手捻出一个奇异的法诀,微微侧过身。一阵微风拂过,他
的身形仿佛被月光渗透,融化在空气中。

    黑暗传来气流振动的声音,接着一头巨大的夜枭出现在空中。它的翅膀长度
超过一丈,硕大的眼球在月光下发出碧绿的光芒,枭爪和钩状的巨喙上都带着锋
利的钢套。在它背上,骑着一个浑身甲胄,只露出双眼的高大武士。他左手拿着
一只团盾,右手持着一支石矛。

    武士一挣腕上的缰绳,夜枭张开巨喙,发出金属般响亮地鸣叫声,展开双翼
停在空中。武士两眼缓缓扫视四周,片刻后,他扯住缰绳,夜枭无声地转过身,
朝来路飞去。

    一柄飞叉从虚空中疾射而出,穿透了武士的胸膛。夜枭「嘎」的大叫一声,
斗然拔高丈许。就在它前方巨松顶部,蓦然现出一个身影,鹳辛腾身跃上半空,
不等夜枭飞起,就抓住了枭爪。他腰身一拧,抬腿把武士的尸身蹬开,接着翻身
跃上枭背。

    夜枭往下一沉,坠落少许,接着奋力拍打翅膀,一边试图把背上的不速之客
甩下来,一边大声鸣叫。鹳辛抖开缰绳,在夜枭颈中缠了数圈,然后用力一勒。
夜枭叫声被勒住,但这只凶禽性子勇悍,仍拼命掀动背脊,试图从他手中挣脱。

    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出现在松枝上,他挽起衣袖,大声道:「鹳辛!狠狠揍
它!这死鸟!太不老实了!」

    鹳辛挥拳打在巨枭颈中,夜枭头被打得歪到一边,仍没有停下。鹳辛换了部
位,对着枭翅根部一顿暴揍,夜枭翅膀摆动得越来越艰难,它挣扎着飞了片刻,
最后像一块巨石坠入密林,撞得枝叶纷飞。

    那名武士心脏被飞叉刺中,早已毙命。他长相凶恶,没有留胡须,头发也被
切断,鼻上带着一只粗大的铜环,额角和脖颈都刻着黑红的花纹。祭彤撕开他坚
硬的犀甲,只见他身上也有同样的纹身。

    「应该是南荒深山的部族。」子微先元审视着武士的纹身,「这样奇特的花
纹,我从来没有见过。」

    没有人知道峭魃君虞出自哪个部族,崇拜什么样的神灵或者魔鬼。一年前,
他突然在大山深处出现,开始了对卢依的征服。经过几场一边倒的屠杀,蒙受了
巨大损失的卢依长老们提出议和,将峭魃君虞当成能带来和平的贵宾请进城市。

    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一天内,卢依的主城就沦为一座地狱。骑着巨枭
的武士盘旋在城市上空,投下毒火和利箭。所有幸存的居民沦为奴隶,长老们则
被当成食物,供卢依新主人食用。

    「有人相信,枭武士是不会死的妖魔。看来那只是一个被夸大的谣言。」子
微先元放下尸体,饶有兴趣地观察那头巨枭。

    02

    鹤舞上下打量着鹳辛,「你遁术那么好,站在旁边他们居然都没有看见。」

    「枭眼看不到正前方,武士的头盔也影响了他的视线,所以用一点点遁术就
够了。」鹳辛解释道。

    鹤舞露出不满的神情,显然对这样平淡的答案并不满意,但紧接着,子微先
元的声音就吸引了她的心神。

    「我一直以为能够骑乘的枭只是传说,原来真的存在。」

    子微先元伸手去抚摸枭首的黑翎。夜枭突然偏过头,钢钩般锋锐的巨喙朝他
手上啄去。

    子微先元的手掌微微晃动,似乎没有碰到任何阻碍地掠过枭喙,按住了夜枭
两眼之间。夜枭头颅慢慢沉重下来,碧绿的眼睛一点一点合上,似乎变得困倦。

    「你做了什么?」鹤舞好奇地问。

    子微先元轻声道:「哄它睡觉。」

    半刻钟后,子微先元松开手,解开缰绳,翻身骑上枭背,「祭彤,把甲给我。」

    接过武士的甲胄,子微先元一振缰绳。夜枭睁开眼睛,巨爪蹬住地面,展翅
飞起。

    山林里闪动着火光,方圆二百丈的草石都被清理干净,数十名乘枭持矛的武
士环绕在周围,中间是一座巨大的营帐。南荒很少能见过这样豪奢的营帐,用三
重犀牛皮制成的帐幕漆金绘彩,镶嵌着玳瑁、胡珠、金玉、莹石,宛如一座华丽
的宫殿。

    营帐两侧跪着一群少女。她们戴着精致的羽冠,手腕和脚踝围着厚厚的雪绒
护圈,但除此之外,身上再没有任何蔽体的衣物。这些些眉目如画的美貌少女,
肌肤细嫩,面露微笑,但月光下看去,那笑容却有种阴森诡异的气息,仿佛在夜
间出现的妖魅。

    营帐前方燃烧着一堆篝火,两名枭御姬跪在篝火前,一边唱着歌,一边捧着
银罐,将调好的蜜汁淋在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赤条条跪在地上,容貌秀美,红
唇含笑翘起,唇角有一颗嫣红的小痣,她明净的眸子透出一层碧色,显示出异样
的血统。但此时她的目光却像被人抽尽精魂,空洞地看着前方。

    一头巨枭从天而降,披甲的武士跃下枭背,跪在营帐前,用粗浑的嗓音说道
:「主人,我们在东面山林发现了另一名月女的踪迹,我们会尽快把她带到您的
座前。」

    那名武士朝营帐虔敬地拜伏行礼,然后跨上枭背离开,继续追踪逃逸的月女。

    帐帘一动,一名和枭御姬相同装束的女子四肢着地,从帐内爬出来,扭动的
身体仿佛一条美艳的蛇。她扬起脸,用妖细的声音对枭御姬说道:「主人说,不
许弄伤她的脸。」

    两名唱歌的枭御姬将蜜汁淋遍那女子全身,然后轻轻按住她颈后。那女子顺
从地俯下身体,金黄的蜜汁在她雪白的胴体微微闪动,顺着乳房柔美的曲线缓缓
流淌,从殷红的乳尖滴落下来。

    旁边的枭御姬取来一根长长的银杆,把油脂涂在杆上。另一名枭御姬取来果
盘,拿出一只红甜果,示意那女子张开嘴。那女子乖乖把甜果咬在齿间,一面露
出一个痴滞的笑容。

    身边的枭御姬扶住她的腰身,把她圆翘的雪臀掰开,将那只流淌着蜜汁的嫩
穴暴露出来。另几名枭御姬抬起银杆,对准那女子白美的雪臀,将锋利的三棱状
杆尖插进蜜穴,缓缓送入。

    枭御姬们齐声唱起歌来,她们的歌声婉转动听,带着南荒独有的轻柔韵致,
仿佛石间的流水般清丽悦耳。这是一首充满喜悦的歌,但她们的声音中却有着一
丝无法化解的悲伤,就像是妖精美丽而凄迷的挽歌。

    带着白色羽冠和皮腕的枭御姬们抬起银杆,笔直的杆身插在浑圆的雪臀内,
锐利的杆尖没入蜜穴,从那女子最柔嫩的部位刺入。那女子两手撑着身体,口中
咬着浆果,唇角含笑,似乎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中,无法醒来。

    忽然她身体一颤,银杆穿透了蜜穴,刺到尽头的嫩肉。枭御姬们歌声扬起,
一起推动银杆,杆尖依次刺穿了女阴和子宫,进入腹腔。那女子仿佛不知道痛楚,
仍微笑着翘起屁股,一动不动地让坚硬的银杆穿透她的下身。鲜血并没有大量流
淌,只在银杆与蜜穴结合处渗出少许血迹。

    涂过油脂的银杆顺利刺入圆臀,穿过那女子光洁的胴体,最后从口中探出,
挑住她齿间的浆果。那女子扬起脸,红唇含住银杆,在她身后,一截相同的杆身
从她流淌着蜜汁的大屁股中穿出,夹在两片柔美的阴唇间。

    枭御姬们将那女子双手缚到背后,抬起她双脚缚在杆上,然后举起银杆,把
穿在杆上的女子架到一堆红红的炭火上。蜜汁从她洁白的胴体滴落,掉入木炭,
发出嗤嗤的轻响。她腹下的阴毛迅速蜷曲,化为灰烬。

    枭御姬挽起她的长发,淋了些水,避免被炭火烧损。另外的枭御姬则分开她
的臀肉,将一支青竹筒插进她菊肛,往她肠内小心地灌入蜜汁。

    炭火烧炙下,蜜汁渐渐渗入皮肤,两只圆润的美乳变得金黄,散发出甜香的
气息。那女子凌空穿在银杆上,屁股里插着竹筒,蜜穴红艳的嫩肉在银杆上微微
抽动。她眼神渐渐涣散,直到最后失去光亮,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

    等到肉体烤熟,两名枭御姬跪在炭火旁,一边唱着歌,一边用雪亮的银刀割
下她两只乳房,盛在银盘里,由旁边的枭御姬一路传递到帐内。

    营帐内没有任何声息,片刻后,一团咬过的乳肉被扔了出来,那些美貌的枭
御姬立刻围过去,争相抢夺,就像一群抢食的野狗,啃着主人吃过的剩肉。

    如果是祭彤,看到碧月池的月女就会跳下去,与帐内那个人决一生死。鹳辛
会冷静一些,他会先看好退路,然后利用夜枭的速度,冲过去救人,尽量避免与
帐内那个人交手。如果是鹤舞,她会攻击篝火,把营地弄得鸡飞狗跳,再趁乱救
出那名月女。

    但子微先元始终停留在二十丈的高空,眼看着碧月池的月女像母畜一样被烧
炙啃食,而没有任何动作。

    他年纪不比鹳辛等人大多少,可作为云池宗最年轻的秘御师,他能清楚感受
到营帐内那个强大的存在。从他来到营帐上空,一直到碧月池的月女被虐杀、分
食,那个人就像一块冷酷的岩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子微先元终于没有去动他的古元剑,他提起缰绳,朝东面飞去。

    ************一个淡绿色的身影在林中飞驰,在她身后,四头
巨枭不时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叫声。枭背上的武士挽起铁弓,利矢尖啸着朝她射来。

    那少女鬓发散乱,一侧衣袖被箭矢划破,露出一道血痕。她倏然止步,胸口
不住起伏,在她面前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断崖,闷雷似的水鸣声隐隐传来。

    四头巨枭围拢过来,在空中缓缓振动翅膀。那少女只有十六七岁,提着一把
短刀,她回身看着四人,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一名武士举起石矛,「跪下,扔开刀!」

    那女子眼中露出一丝绝望,她慢慢松开手,扔掉短刀。武士们催动巨枭,从
空中降落。忽然那少女胸口白光一闪,秘法护链光芒大作,接着她抬脚踢住刀尖,
那柄短刀未曾落地便斜飞起来,刺向一名武士。少女曼声吟唱,虚空中凝出一只
莹白的月牙环,她操在手中,朝一头巨枭劈去。

    几名武士同时举起石矛,挡住了短刀和护链的光芒,巨枭却被月牙环扫中,
羽毛纷飞,鸣叫着向后退去。唯一没有遇袭的武士张开铁弓,一箭射透了那女子
的大腿,接着又搭上一支箭,对准了她的喉咙。

    那少女腿上中了一箭,痛得几乎晕倒,月牙环的光芒也暗淡下来。她虽然竭
力抵抗,但跟四名武士的实力还是差了许多。危急中,她握住腰间的玉佩,用力
捏碎。一层青光闪过,少女身周的空气迅速析出细小的光点,接着连结起来,刹
那间形成一道月光般的影障,护住身体。

    武士从受伤的枭背上翻下,石矛疾射而出。黑曜石制成的利矛落在冰上,击
出一片细碎的银光。要不了几下,她的月影护身就会被粉碎。

    那名持弓的武士停在空中,长箭对准少女。月影粉碎的瞬间,他的利箭会像
毒蛇一样,钉在她身上。

    一个毫无重量的影子从高空飘落到武士身后,他一手扳住武士的下巴,一手
握着剑鞘,放到他颈中。长剑悄无声息地跳出数寸,露出寒凛凛的锋刃,然后轻
轻一划,便切断了武士的喉咙。

    他的动作从容而又细致,似乎并不快,却在那名武士作出任何一个微小的反
应之前,就完成了一切。

    子微先元压住伤口,免得疾喷的鲜血惊动其它人。在他脚下,一名武士还在
攻击月影,另两名武士则拉开一张黑色的巨网,准备擒下这个少女。

    子微先元握住武士还没有冷却的手,把两支利箭扣在弦上,然后拉开铁弓。
箭矢射出的同时,子微先元一跃而起,他用尽全力,暴起时生生踩断了枭背,以
比箭矢更快的速度掠到持矛武士的背后。

    巨枭脊骨断成两截,耷拉着翅膀从空中坠下。异响惊动了持矛的武士,他回
身一矛刺出,子微先元错身抓住长矛,古元剑跳出尺许,顺势斩断了他的脖颈。

    另外两名武士一个肩头中箭,一个被射中腰背,再无力出手,他们立即拉起
巨枭,没入夜空。

    月影如同碎裂的冰晶散落下来,星光般消失,那少女单膝跪地,良久呕出一
口鲜血。

    子微先元把一块丝巾递给她,「喝点水会好一些。」

    ************火光映照在少女苍白的面孔上,她年纪与鹤舞相
仿,一双明媚的眼睛又圆又大,如水的眸子透出一丝碧绿。

    「我叫夜异,来自碧月映照的池泽。」

    「我叫鹤舞,云池宗的弟子,来自崇拜鹤的郦渚。」

    「鹳辛。」

    「祭彤。我是崇拜火的离人。」

    「我是子微先元,东方天龙的后裔。」

    周围响起一片嘘声,子微先元板着脸辩解道:「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我的
祖先是天上的神龙。」

    鹤舞道:「可是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龙,南方也没有龙。」

    「你见过吗?」祭彤问。

    夜异摇了摇头,「没有。」

    祭彤说:「你看,从来都没有人见过龙。」

    「但是……我相信他说的。」夜异小声道。

    子微先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你识货!来,
再吃块肉。」说着殷勤地把鹿肉递到她手中。

    祭彤扯着一条鹿腿,一边大嚼,一边说道:「先元,你怎么不吃?」

    子微先元咳了一声,「我不喜欢吃烤肉。」

    「胡扯。除了祭彤,就你吃得最多。」鹤舞说。

    子微先元脸色不变地说:「是吗?那么是因为我这会儿不饿。」

    鹤舞嗤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子微先元扭头问夜异,「你们怎么会到这里?」

    夜异迟疑了一下,然后道:「我们准备去枭峒。」

    枭峒就是卢依的故城,夜异对她们的目的不愿多说,只首:「我们遇到枭武
士,被他们打散了。」

    鹤舞好奇地说道:「你的族人眼睛都是绿色的吗?你的身材好高哦。」

    传说月女的绿眸是月神的赐福,碧月族的男子眼眸褐色的,而且身材也不及
女子高挑。所以在碧月部族,女子地位比男子更高。

    「我眸子的绿色很淡,我们的大祭司眼眸是碧绿的,」夜异声音里透出一丝
骄傲,对于碧月族的大祭司月映雪,每个族人都有种近乎神明的崇拜。

    子微先元点了点唇角,夜异这里也有一点红痣,「你的族人是不是都生有红
痣?」

    夜异一怔,「那是我姊姊,你见过她吗?」

    子微先元矢口否认,「我随口说的。你说你们遇到了枭武士?」

    夜异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睛,「我们一共九人。在村子边缘遇到了他
们……」

    「他们在空中对着我们放箭,带领我们的碧琳祭司用弓箭还击,然后我们听
到女人唱歌。他……他出来的时候,整个天空都变成红色……」

    子微先元紧接着问:「他是谁?峭魃君虞吗?」

    夜异露出恐惧的表情,「我不知道。」

    碧月族的弓手是南荒翘楚,带领她们的又是碧月池四位女祭司之一碧琳,面
对乘坐夜枭的枭武士,仍丝毫不落下风。但那个男人出来时,一切都变了。

    夜异并没有看清他的面孔,甚至连他在哪里出现都没有看清。一瞬间,天空
变成血色,空气仿佛浸满鲜血,变得沉重无比。周身的血液都激荡起来,似乎在
应合那个血腥的存在。更难以想象的是,她竟然有种感觉,那股浓烈的血腥竟如
此熟悉,如同远古的祖先在召唤自己的血裔。

    然后她看到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她脑海中猛然张开,瞳孔是无尽的血红。

    夜异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看到年轻的女祭司碧琳,还有她亲生姊妹,在那
片血红中无力地跪倒。她本能地感到恐惧,然后拼命逃走。

    夜异抱着肩,脸色变得苍白。她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女子。但她没有丝毫勇气
面对那片血色。

    鹤舞道:「先元,你找到了他们的营地吗?」

    「找到了。」子微先元坐直身体,「差不多有五十名枭武士。」

    「也许来的不是峭魃君虞。」祭彤猜测。

    「是他本人。」子微先元想起营帐里那个强大的存在,「否则不会有枭御姬。」

    「你见到我的族人了吗?」夜异问。

    「营地里没有其它人。」子微先元安慰道:「也许她们和你一样逃走了。」

    夜异怔怔看着地面,忽然涌出泪水。子微先元扶住她的腰身,温和地说道:
「别担心,月神会庇佑她们的。」

    鹤舞问:「先元,我们怎么办?」

    「回去吧。」子微先元沉吟道:「我们打不过他。」

    鹳辛抬起头,「不去枭峒了吗?」

    「我一个人去。」子微先元道:「祭彤,你跟鹤舞回去。鹳辛,你把夜异姑
娘送回碧月池。」

    「那怎么行!」三个人异口同声说道:「宗主吩咐我们一起到枭峒,现在怎
么能回去呢?」

    「情况不同了,峭魃君虞比我们想象中更厉害。我们几个去枭峒挑战他,等
于送死。我一个人远远去看一眼,」子微先元板起脸,「没有你们拖累,我肯定
能逃命。」

    鹤舞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去!」

    子微先元翻了翻眼睛,要说服鹤舞和训练鱼上树一样困难——假如不是更难
的话。

    「鹳辛,你呢?」

    「我也去。」

    子微先元拉下脸,「祭彤!」

    「我当然要去!」祭彤的声音比他更响。

    「好吧,」子微先元无奈地说道:「我们一起去。但你们要答应我,无论发
生什么事,都不许出手。」

    三个人对视一眼,「没问题。」

    「我也去。」夜异说:「知道族人的下落之前,我不能回去。」

    03

    天色将近黎明,鹳辛、祭彤、鹤舞在火堆旁入睡,子微先元斜躺在松树高处,
闭上眼,感受着晨风拂过的清新。

    「你知道她们在哪里。」

    子微先元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一样。

    夜异固执地说道:「你见过我阿姊。」

    子微先元叹了口气,「我又不知道她是谁。」

    「不。你肯定见过。」

    子微先元无奈地干咳一声,忽然道:「碧月池有几位祭司?」

    夜异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道:「有一位大祭司,还有四位祭司,碧琴、碧韵、
碧津、碧琳。」

    「月女有很多吗?」

    「不多。」

    子微先元翻了个身看着她,好奇地问:「我听说还有圣女。」

    「圣女由大祭司指定,她是未来的大祭司。」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大祭司由圣女充任,而祭司出自月女。」

    夜异不依不饶,「告诉我,她怎么了?」

    「她死了。峭魃君虞杀了她。」

    夜异闭上眼,把手放在胸口,小声念着什么。然后她抬起眼,看着子微先元。

    「其它人呢?」

    「我没有看到。」子微先元说:「我当时在上面,离得很远。」

    「你为什么能乘夜枭?」那种凶猛的巨禽给夜异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学过一种法术,能够短时间操控禽鸟。」

    夜异沉默下来。

    第一缕阳光透过林叶,映在夜异脸上,那双眸子的绿色变得浓绿起来。子微
先元道:「你长得真美。」

    夜异脸上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伏到子微先元身上。她连忙直起腰,与
子微先元拉开距离。

    夜异掠了掠鬓发,「云池宗也是为峭魃君虞来的吗?」

    「没错。在这里我们是朋友。」子微先元做最后一次努力,「其实我觉得你
应该先回到碧月池,把昨天的遭遇告诉给祭司。」

    夜异说:「月女的生命属于月神,即使她们死了,我也要把她们的尸骸带回
圣池。」

    夜异起身离开松枝,临走时,她回头看了子微先元一眼,「你们那个像白鹤
一样的女孩儿,长得才真美呢。」

    子微先元笑着说:「谢谢你的夸奖。」

    ************枭峒位于南荒深处,这座原本叫卢依的城市,曾
经拥有过五万人口,位于南荒已知世界最南端。

    为了防止野兽和野蛮人的侵袭,整座城市建在一个锥形的山峰间,禇红色的
峭壁像一个巨大的屏障包围着城市,只有北面留出一个狭窄的缺口。一年四季,
这座城市都被笼罩在山峰的阴影下。只有每天中午,城市中央能享受一个时辰的
阳光。

    沦为奴隶的卢依人被迫背起石料,像一群蚂蚁在峭壁之字形的小路上攀爬,
在能够俯览整座城市的山峰顶部,为他们的新主人建造宫殿。

    乘着夜枭的武士在天空盘旋,脚下的城市在阴影遮蔽下,如同一座阴森的鬼
域。卢依人祭拜神灵的圆台,吊着卢依长老们的骨架,他们的肌肉被饥饿的幼枭
啄食殆尽,只剩下骷髅的头颅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天空,似乎在嘲笑他们
把魔鬼引进城市的愚蠢。

    子微先元涂黑脸和手脚,然后解开头发,像一个做苦工的卢依奴隶一样,把
混着泥沙的油脂抹在上面。

    鹤舞捏住鼻子,囔着声音说:「离我远一点!味道好难闻。」

    子微先元抖着身上褴褛不堪的破袍子,快乐地说道:「我前生一定是卢依人,
你瞧这件衣服多合适。上面还有金丝的花纹……」

    鹤舞疑惑地说道:「你从哪儿找来的?」

    「在路边拣的,大概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子微先元闻了闻衣袖,「上
面有死亡的味道。你闻……」

    鹤舞连忙道:「你别过来!」

    「那是卢依贵族的衣服。」夜异道:「那个人进入城市,召集卢依的长老和
贵族们举行和谈,然后他的枭军包围了会所,屠杀了长老。所有的贵族都成为奴
隶,被驱赶到山上,给他修建宫殿。」

    「天上的神灵,求你们庇佑我,不要被他捉到。」子微先元合上手,虔诚地
祈祷道:「我背不动石头,也不会盖房子,我不想当奴隶……」

    鹤舞嗔道:「还不快去!这里都被你熏臭了!」

    子微先元跃出洞窟,回手把石板盖好。这是一座废弃的宅院,洞窟原本是卢
依人用来储藏粟米的,现在成了他们的藏身之所。

    扇形包围着城市的崖壁仿佛被利斧劈出,陡峭之极。唯一的入口被卢依人建
起城墙挡住,使整座城市固若金汤。纵使能够飞翔的枭军,想攻克这样天生的坚
城,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卢依人一次冒昧地举动,使城市未经战斗就陷落了。

    子微先元把耳朵贴在冰凉的岩石上,等枭武士飞过,他闪身从石后走出,混
入队伍,顺手把一位老人背上的石头拿过来,放在肩上。不等那名老人反应过来,
他疾走几步,然后佝偻着腰,装出吃力的样子,消失在人群中。他的外貌和服装
看起来和卢依人一模一样,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山路越来越窄,再往上,只能容一个人侧着身子通过。此时已经是深夜,山
壁的石隙中插着火把,不时有精疲力尽的卢依奴隶失足坠下山崖,在黑暗中发出
沙哑的惨叫声。

    子微先元前面的男子艰难地迈着步,裸露的小腿被山石擦出道道血痕。看到
他身体摇摇欲坠,无法支撑地朝山崖另一边歪去,子微先元连忙拉了他一把。

    那人跪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喘着气。一名乘枭的武士停在山崖边,阴狠
的目光透过头盔的缝隙落在他身上。那人几次用力,都没能站起来。枭武士举起
石矛,一矛刺透了他的心脏,把这个失去了劳动能力的奴隶挑下山崖。

    武士指了指石块,命令后面的子微先元背上,然后乘枭飞开。子微先元尽量
放松身体,不去接触那名武士的目光。旁边的卢依人神情木然,似乎已经见惯了
这种死亡。

    山顶的天幕透出星光,已经建成的殿基平整而又巨大,上面矗立着一座金碧
辉煌堪比宫殿的巨帐。那顶帐篷比子微先元曾见过的更大了数倍,帐后树着一杆
长旄大纛,黑色的旗旌上绘着一只赤红的双头巨枭,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宽达百丈的平台上摆放着许多巨大的方形物体,上面盖着厚厚的黑色帷幕。
虽然看不到守卫的武士,但贸然走上平台,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子微先元摸出一
块边角锋利的石片,等寒风袭来,枭旗飞扬的一刻,挥手射出。

    石片还在半空,旗杆的绳索便「崩」的一声断开,沉重的枭旗掉落下来,传
来一声闷响。子微先元看得清楚,切断绳索的是一柄飞刀,显然今晚来到这里的,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踏上平台,他头戴高冠,相貌清瘦,衣袖又宽又大,
腰间佩着一柄古朴无华的长剑。虽然行走在平台上,那人却仿佛步上朝堂般气度
不凡。他缓步走到帐前,两手平举齐胸,朗声道:「百越申服君,拜见枭王。」

    帐内沉默片刻,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可是宗阳申服君?」

    子微先元神情微动,申服君封地为宗阳,是百越世袭贵族,同时又是昊教主
掌占卜的神官,身份非同小可,没想到他会亲身来此。

    申服君道:「正是。」

    老者道:「君上夤夜来访,斩旗立威,先声夺人,莫非是欺我王帐下无人么?」

    申服君扬声道:「枭君王,本君奉王命而来,敢问枭王,卢依何罪之有,为
枭王所灭?」

    老者道:「南荒无主,有力者自取之。不劳君上动问。」

    申服君寒声道:「卢依虽远,犹为百越属国,枭王自取,置我百越于何地?
百越万乘之国,岂容枭王放肆!」

    老者淡淡道:「君上可是恫吓我王么?百越与北方湖泽之国鏖战十年,兵连
祸结,早已自顾不暇,还敢如此大言?烦君上回复百越熊君,我王峭魃君虞一年
立都,两年扫平南荒,三年之后便提军北上,与百越王猎于江右。」

    申服君一拂衣袖,厉声道:「狂悖!区区一个枭君,何劳百越军士,我昊教
与翼道二宗,便可取其首级!」

    老者讶道:「百越竟匮乏如斯?要邀集诸秘御法宗与我王为敌?昊教与翼道
向来势同水火,今日竟能联手么?」老者长笑一声,「君上既是百越封君,今日
之来,想必是昊教之首。敢问翼道来的是哪位大巫?」

    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道:「翼道巫耽,见过尊驾。」

    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平台另一侧,那人身材高瘦,穿着件宽大的巫衣,衣
上挂满长短不一的布缕。他头发乱糟糟披在身后,耳上垂着一对硕大的金环,衣
袍上镶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铜镜,手里拿着一根木杖,看上去就像南荒部族那些神
秘可怕的巫师。

    「翼道十巫,巫甲、巫辰、巫羽、巫除……」老者忽然道:「不知巫癸可曾
安好?」

    巫耽道:「巫癸十年前入山采药,至今未返。」

    老者道:「我倒听说巫癸是犯了禁律,被翼道诛杀。」

    巫耽翻起眼睛,透出一丝寒光,「绝无此事。」

    老者一笑了之,接着高声道:「昊教法天,翼道法地,今日能领教两宗绝学,
幸何如之!」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近,忽然帐门掀开,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昊教和翼道的
弟子紧盯着帐门,看到那人,呼吸顿时一乱,他们听到声音,原以为说话的是一
个耄耋老者,没想到出来的却是一个赤裸的艳女。

    那女子戴着白色的羽冠,除了手脚的皮圈,全身赤裸,耸着一对肥滑白嫩的
雪乳,体态丰艳诱人。

    她美目扫过全场,然后开口道:「昊教十二人,翼道七人,区区十余人,就
想取我王首级么?」

    她脸上全无表情,娇艳的红唇吐出的却是老者苍老的声音,朦胧的星光下,
仿佛有一个老人寄居在这具妖艳的躯体里,显得诡异之极。

    申服君眉毛缓缓挑起。他原以为峭魃君虞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蛮族首领,这种
蛮族在南荒车载斗量,玄司阁竟然颁下裂土分封的赏格,令申服君大为愤懑。他
不与昊教六大神官商议,便即南下。到了此间才发现枭族未可小觑。

    他与翼道并无交情,只不过势成骑虎,才勉强联手。申服君原想以雷霆万钧
之势击杀峭魃君虞,但等了良久,帐内全无动静,虚实难测,于是斩旗示威,想
逼峭魃君虞现身。谁知帐内说话的老者,现身时却是一个赤裸的艳女,令他再度
失算。

    巫耽一顿木杖,衣袖上一面铜镜突然放出光华,射向裸女的眼睛。

    那名枭御姬表情僵硬,目光却大为异样,虽然美眸黑白分明,却有着与她妖
艳外表完全不同的眼神,就像另外一个人正透过那双眼睛俯视众人。接触到铜镜
的光华,枭御姬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然后她手指一弹,一粒明珠划过一道白光,
击碎了巫耽袖上的铜镜。

    巫耽衣袍膨胀起来,衣上的布缕无风而动,仿佛一堆虬曲的黑蛇。申服君此
时已看出那老者是用异术在操控这名枭御姬,他踏前一步,沉声道:「你是何人!」

    枭御姬用老者的声音淡然道:「无名之人,就不劳君上和大巫动问了。」

    申服君道:「原来枭王座下都是些蝇营狗苟之徒,连名姓都不敢出口,教人
齿冷。」

    枭御姬神情木然地说道:「君上今夜若侥幸被老朽生擒,自然知晓。」

    申服君闻言大怒。旁边一名昊教弟子跃到场中,挥剑刺出,喝道:「妖人!
敢出狂言!」

    枭御姬有些迟钝地避开剑锋,她退后一步,反手取出一支长矛,朝那名弟子
挥去。那名枭御姬身体柔弱,挥矛的角度、力道更是平淡无奇,就像一名娇怯的
侍女拿着武器嬉戏。那名昊教弟子挺剑斜挡,接着顺势削向枭御姬的纤纤玉指。

    长剑刚递出半寸,矛身突然爆出一股巨力,那名昊教弟子手腕格的一声折断,
整支长剑被石矛生生砸入身体。他喷出一口鲜血,颓然跪倒,胸口肋骨尽碎,长
剑从肩头斜斜切到肋下,嵌入体内,几乎将他身体整个剖开。

    枭御姬木然收回长矛,她脸上、乳上溅上几滴殷红的鲜血,宛如一串红梅绽
开在雪白的肌肤上。

    剩下的昊教弟子都变了脸色,等枭御姬退开,连忙冲过去抢回同伴。那名弟
子心脉尽碎,胸前血流如注,早已气绝。

    巫耽面色阴沉,他一顿木杖,身后走出三名弟子。翼道源自南荒巫术,装束
也与南荒的巫师相近,一般都佩有面具,穿着缀满布缕的巫衣,用铜镜、皮鼓、
木杖作为法器。这三名弟子用的都是弧形弯匕和分叉的丫状木杖,未戴面具,他
们赤着脚,缓缓逼近枭御姬,一面用怪异的声音念诵巫咒。

    帐内隐约传来一声叹息,接着枭御姬挥起长矛,划出一个圆弧。首当其冲的
翼道弟子用弯匕挡住长矛,另一名弟子趁机挺起木杖,丫状的杖头分击枭御姬高
耸的双乳。

    昊教一出手就吃了大亏,申服君不禁面上无光,但看到翼道如此作派,不仅
上了三名弟子,招术也不怎么光彩,不免对翼道又多了一分鄙薄。

    枭御姬长矛被挡,怔了一下才回过长矛去档格木杖,但她反应慢了少许,「
啪」的一声脆响,木杖重重打在乳上,那两只光溜溜的肥乳被打得弹起,枭御姬
退后一步,几乎跌倒。

    最后一名弟子鬼魅般绕到枭御姬身后,蓝汪汪的弯匕朝她腰间刺去。离匕刃
还有寸许,帐内突然传出一声刚劲的鸣响,枭御姬的身体应声停住,然后手臂以
一个奇异的姿势扭转过来,一把拧住他的手腕。

    翼道分明暗两翼,出自暗翼的弟子都是从各种妖异阴毒的巫术中修习而来,
性子坚毅阴狠,虽然手腕被那只纤纤玉手拧断,却一声不哼。他抛开木杖,左袖
几面铜镜同时飞出。那些铜镜嵌在衣袍上,锋利的边缘犹如利刃。枭御姬躲闪不
及,白皙的手臂和大腿被铜镜划破,现出几条笔直的血痕。

    04

    枭御姬目光微一散乱,接着又变得冰冷。她展开柔美的手臂,像一个妖媚的
情人拥住翼道弟子的脖颈,将高耸的乳峰贴在他脸上,接着「格」的一声拧断了
他的颈骨。

    枭御姬转身时,背后空门大露,两名翼道弟子几乎同时举起淬毒的弯匕,刺
向她枭御姬的粉背。枭御姬拧断了那名弟子的颈骨,似乎算准了他们的动作,头
也不回地俯下身,两条光洁圆润的大腿向后扬起,贴在两人手臂上。两柄弯匕同
时刺在枭御姬腿间的空处,接着手臂一紧,已经被她丰腻的玉腿缠住。

    枭御姬松开被拧断脖颈的弟子,然后腰身弯折过来,仿佛没有骨骼般将身体
反弓,柔颈低垂,高耸着两只沾血的雪乳,展臂拥住那两名翼道弟子。

    「我当时都看傻了。」子微先元捂着胸口,似乎可怜的小心肝这会儿还在怦
怦直跳。

    「那名枭御姬就像变成了一条大白蟒,把那两个倒霉的翼道弟子死死缠住,
越缠越紧。」子微先元啧啧道:「那可是条白花花的大肉蛇啊,翼道那两个弟子
被她缠住,浑身的骨头就像炒豆子一样,格格崩崩直响……」

    「怎么白花花的大肉蛇?」鹤舞不悦地说:「你不是说她穿着一条又厚又大
的狐裘,连身材都看不出来吗?」

    「当然。」子微先元面不改色地说:「她长得太丑,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我只是打个胡乱比方。其实他们被狐裘遮住,只能听到骨头响,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呢?」夜异问。

    子微先元摊开手,「然后他们就死了。」

    「我是说你。」

    「哦,」子微先元一拍额头,「那景象太可怕了,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所以我就……」

    「就回来了?」鹤舞脸色不善地问。

    「我就钻到营帐里了。」

    「什么?」夜异和鹤舞齐声问道。

    除了那名枭御姬,帐内始终没有人出来,空中也看不到枭武士的身影,只有
斩落的枭旗被风吹起,在帐侧不时掀动。枭御姬雪白的肢体仿佛一条光洁的妖蛇,
不受骨骼限制的任意弯曲,在两名弟子身上越缠越紧。申服君和巫耽都保持静默,
神情凝重地看着这一幕,两宗的弟子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趁枭旗再次被风掀起,子微先元游鱼般钻入旗下。然后用古元剑切开犀皮,
从帐底爬了进去。

    子微先元钻进的是间器皿室,里面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金银酒具。他走到门边,
放缓心跳,收敛目光,用一种漫不经心地神态朝外面看去。这里离那个操纵枭御
姬的老人太近了,自己的循术恐怕还及不上鹳辛,是否能瞒过他的神识,子微先
元毫无把握。

    帐内的空间比他想象的更大,上下分为三层,如同一座华丽的宫殿,中央是
一间穹形大厅。帐内铺满了厚厚的毛皮,光线极暗,只在帐角有一支点燃的牛油
蜡烛。虽然知道那老者和枭御姬都在帐内,周围却没有丝毫声息。很奇怪,这一
次子微先元没有感受到在夷南边境时那个强大的存在。难道峭魃君虞没有回来?

    峭魃君虞吃掉卢依所有长老的壮举,使南荒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位魔王的存
在,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来自哪个
族落?崇拜什么神灵?

    这些都没有答案。但至少子微先元现在知道,有一个老人在峭魃君虞的营帐
里,他能够操纵别人的灵魂。

    几乎南荒每个巫师都对魂魄具有强烈的兴趣,但仅限于了解,因为这个属于
鬼神的领域不仅复杂而危险,而且充满各种禁忌,只有最疯狂的巫师才敢于尝试
操纵他人的魂魄。这个不肯透露姓名的老者,显然不忌惮触犯任何禁忌。

    子微先元闭上眼,用心神锁定了老者的位置——入口处那间悬着兽头的的小
室。他能看到案后那个模糊的身影,在他面前,竖着一柱碧绿的异香,旁边是一
只……

    子微先元心神一乱,脑中浮现的景象立即消失无踪。他刚才看到的是一只鼓,
青铜铸成的鼓。圆形的鼓面直径不到两尺,上面镂刻着奇异的花纹。但他无法确
定,那是否就是属于峭魃君虞的巫鼓。

    子微先元不敢再去窥视,他小心避开老者所在的处置,转而探索其它方位。

    营帐外,枭御姬白皙的肉体充满弹性般拉长,盘绕在两名翼道弟子身上,她
缓缓伸长玉颈,然后张开口,露出倒生的尖齿,咬在一名弟子颈中。鲜血迸涌,
染红了她姣好的面容。另一名弟子被她双腿和手臂缠住,周身骨骼不住断裂。

    场内忽然传来一声清啸,申服君拔出腰间制式古朴的长剑,一剑刺向枭御姬
的后脑。枭御姬白美的双腿松开那名弟子,然后扬起,仿佛一条白花花的蟒蛇甩
起尾巴,重重打在申服君剑上。

    戴着高冠的申服君大袖飘飞,硬生生从枭御姬肢体间扯出那名弟子,扔向翼
道一边。

    忽然间眼前黑影一闪,枭御姬雪白的身体猛然飞出。申服君闪身退开,双目
怒视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巫师。

    巫耽一把扯住枭御姬的柔颈,面无表情地把她扔在地上,然后抬脚踏住她的
背脊。巫耽枯瘦的手指做了几个动作,胸口那面最大的铜镜猛然飞出,旋转着挡
在帐前,光亮的一面正对着帐门。

    那名枭御姬痛楚地叫出声来,声音恢复了原状,再非那个苍老的声音。顷刻
间翼道三名弟子横尸当场,巫耽黑黄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他踩住枭御姬柔软的
腰肢,两眼紧盯着帐门,然后举起木杖,对准枭御姬那只肥白圆翘的雪臀用力刺
落。

    木杖噗的一声,穿透了枭御姬的肉体,将那只香艳白滑的屁股钉在地上。枭
御姬凄叫着蜷起肢体,玉腿紧紧盘绕在木杖上,不停扭动。

    老者的声音在帐里响起,「知道用铜镜破去我的法术,巫耽倒是长进了。」

    巫耽丝毫没有得胜的欣喜,他阴沉地盯着帐门,片刻后,一缕碧绿的细烟从
帐内蜿蜒射出,与旋转的铜镜一触,灵蛇般绕开,朝巫耽射来。巫耽浑身的布缕
猛然涨起,接着从袖中滑出一只皮鼓。

    轻若无物的碧烟击在鼓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响,然后消失无踪。巫耽大鸟
般飞起,落在自己一方,伸手拽过一名弟子,张口咬在那名弟子颈中,狂饮几口
鲜血,用热血化去碧烟的毒素,然后腾身而起,头也不回地飞向山崖。

    平台上零乱倒着几具尸体,那名枭御姬身体折起,仿佛一条被钉在地上的白
蛇,痛苦地缠紧木杖。巫耽目光很准,那名枭御姬本身只是个寻常女子,她接连
杀死两宗四名弟子,都是老者在背后操纵的结果。巫耽用铜镜破去老者的法术,
轻易就把枭御姬钉在台上。但与那缕碧烟交手一记,巫耽就立刻退走,甚至没有
理会场内的弟子。

    剩下的两名翼道弟子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惧色。还未见到峭魃君虞,
翼道七人就折损五人,这一场可以说是大败亏输。相比之下,昊教只折损一名弟
子,留在此处的还有十一人之多。申服君怒形于色,显然对巫耽一言不发就临阵
脱逃大为不满。他长剑一划,地上腾起一道火光,扬声道:「枭王何在!本君与
你一较高下!」

    帐内传来抚掌声,老者笑道:「申服君果然老谋深算,这一着以进为退着实
精彩,知道我王不屑与你动手,才有胆说得这般口响。但君上太重体面,可谓一
失。」老者叹道:「此时君上就是想走,也没那般容易了。」

    子微先元正凝神倾听帐内动静,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异响,他讶然朝外面看去,
只见原本沉寂无声的平台一片喧嚣。那些方形物体上蒙着的黑色帷幕不知何时已
被除去,纵横百丈的殿基上,一排排尽是巨大的枭巢和兽笼,除了武士们骑乘的
夜枭,还有鹰、雕、犀、虎、熊、豹、猩、狮……甚至还有几个巨型蜂窝和蚁巢,
似乎囊括了南荒所有的凶禽异兽。

    那些兽笼显然都设过某种禁咒,以子微先元的灵觉,都没有觉察到里面会是
野兽。殿基周围已经砌了道短墙,显然宫殿建成之后,这些猛兽都会被豢养在峭
魃君虞的宫殿内。

    子微先元当然不相信峭魃君虞会和某些百越贵族一样,只是一个无聊的猎奇
者,但他到底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野兽?

    野兽仿佛听到冥冥中的召唤,咆哮着钻出笼子,朝众人围去。被这么多野兽
包围,昊教弟子也不禁脸上变色。申服君剑随人走,划出一个两丈方圆的火圈,
暂时挡住兽群,一边想着对策。

    帐内的老者操纵这些野兽显然也不轻松,他没有再出言讥讽。猛兽潮水般涌
上平台,亮出獠牙和利爪,发出骇人的吼叫,夜枭和鹰雕等凶禽展翅飞起,在大
帐上盘旋飞舞。

    仅存的两名翼道弟子没有昊教的天火遮护,已经被兽群包围。如果是寻常野
兽,这些纵横南荒的巫师自然不惧,但眼前这些野兽不仅体型庞大,而且都有变
异的痕迹。那头棕色的巨熊甚至长出钩状的獠牙,呼吸时口鼻冒出火花。

    子微先元知道那两人是必败的结局,也不再看。他把心神放回帐内,忽然捕
捉到一丝轻微的声音。他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间,轻烟般朝大帐顶层升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在大帐顶部环状的回廊上,他只穿了内衣,神情疲倦,
看上去像刚睡醒,还没有意识到帐外的喧闹。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掩住他的嘴巴,顺势把他拖进旁边的房间。那人一个呵
欠没有打完,就被生生憋了回去,他反应极快,遇袭的同时,就展开反击。但他
手肘一动,还没有挥出,就被一只手掌接住,仿佛不经意地一托,就化解了他的
攻势。那武士仍不死心,抬脚后踢,这下背后的伏袭者没有客气,直接一脚踹到
他膝弯,踩住他的小腿,然后狠狠一拧。

    那男子腿骨几乎断裂,痛叫刚到嘴边,又被那只手捂了回去。接着嗒的一声
轻响,男子颈后的汗毛立即竖了起来,虽然看不到,但颈后的寒意告诉他,伏袭
者亮出的是一柄利剑,单是剑身的寒气,就说明这是一件锋利而且嗜血的神兵。

    「不要挣扎,也不用害怕,」那个声音温文尔雅地说道:「我不是坏人,也
不喜欢伤害别人——听清楚了吗?」

    男子点了点头。

    那只手慢慢松开,男子额头爆出青筋,吃力地说道:「把脚拿开,别踩了!」

    「哎呀,真是太抱歉了,我都忘了还踩着你。」伏袭者恋恋不舍地抬起脚,
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想我是太紧张了,毕竟我是第一次干这个。」他顿了一下,
又道:「你也是第一次被人偷袭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伏袭者高兴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这样我
们就有一个好的开始了。」

    男子抬起眼,看着那个眼前浑身破烂犹如乞丐的伏袭者,他看上去很年轻,
虽然脸色黑得异乎寻常,仍能看出他英俊明朗的相貌,他身材很高,唇角挂着微
笑,脾气似乎很好的样子。

    子微先元好心地替他拉平衣角,歉然道:「是不是踩痛你了?不过你很勇敢,
一直没有叫痛。我喜欢有勇气的人。」

    男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回应他的赞赏。

    子微先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与以前见过的枭武士相比,这名男子强壮的
身体毫不逊色,但神情却显得萎靡不振。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眼神多少有些
茫然,那种略带忧郁的目光不大像战场杀伐的勇士,倒有些与他魁梧身材相悖的
文弱。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眼睛,那男子瞳孔是很深的黑色,在两只瞳孔
旁边,各有一个细小的红点,像被针刺过一般血红。

    「你是谁?」男子问道。

    子微先元竖起手指,认真说道:「应该我问,你来回答。放心,我的问题并
不多。如果你准备下去方便,只要稍微忍一下就够了。顺便说一下,我对喉咙的
动作很敏感,假如你故意提高声音,我保证在你叫出来之前,就能切断它。我想,
你最好相信我。」

    男子看着他手中跳出三分之一的利剑,点了点头。子微先元也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峭魃君虞手下也不都是魔鬼般悍不畏死的野蛮人。

    「第一个问题:峭魃君虞呢?」

    「他不在。」

    「那么他在哪儿?」

    男子眼也不眨地说:「他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子微先元不大相信自己有这种好运气,第一次当刺客,正好碰上主人不在家。

    「第二个问题:下面有个老人,他是谁?」

    男子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回答说:「是国师。」

    子微先元把剑移近了一些,低声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男子看着移近的剑锋,连忙道:「没有人知道,从来没有人
提过。」

    「是这样啊。」子微先元有些遗憾地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外面为什么会
有那么多野兽?」

    「用来打仗的,国师要建一支完全由野兽组成的军队。」

    驱使野兽为自己作战?子微先元知道有些巫师可驾驭野兽,但一次驱使成百
上千头野兽,而且是不同种类,太不可思议。

    「我知道的就这些。」男子说。

    子微先元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子微先元道:「我经常撒谎。为什么呢?为了避免
麻烦。尤其是一些脾气不好,还顶喜欢嫉妒的小姑娘,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对大
家都好。」

    男子勉强笑了笑,「谢谢,我会记住的。」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子微先元亲切地说道:「你回答问题的时候,
跟我撒谎时一样,毛病都在于——回答得太快了。只有随口搪塞,才会答这么快。」

    男子笑容变得苦涩起来。

    「你和那些枭武士很不一样。他们是杀人的机器,而你不是。我很好奇,你
为什么会在这里。能回答我吗?」

    男子小心地说道:「我是帐内的扈卫。」

    「这次你回答得很慢,但你太小心了。一个扈从不该这么小心。」子微先缓
缓拔出长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帐外一声惊雷,震彻天地。

[ 本帖最后由 林子口 于 2013-10-11 15: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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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申服君大袖飘飞,青凛的长剑仿佛缠着一团烈火。另一侧,两名翼道弟子早
已支撑不住,纵身朝山崖掠去。但刚一腾身,头顶盘旋的巨枭便疾飞过来,张开
套着铁钩的利爪,穿透了两人的肢体,将他们扯上高空。

    两名翼道弟子眨眼间便消失在夜空中。未曾完工的殿基上百兽奔腾,那些变
异的野兽瞳孔血红,它们疯狂地嚎叫着,不时喷出毒火和剧毒的汁液。

    另外一边,被木杖穿透的枭御姬血流如注,手脚缠在杖上,白皙的肉体在兽
群间时隐时现。

    老者声音再次响起,「君上一误再误,还不收手么?」他语调从容,显然已
大局在握。

    申服君面沉如水,从他现身,到老者开口,枭御姬出现,巫耽击杀枭御姬,
又弃众逃生,每一个变化都在他意料之外。眼下再不设计脱身,就不用再走了。

    申服君厉喝道:「妖人!接我一记昊天之雷!」

    他剑光如电,在空中划出一个繁复的图案,然后一手托住。那图案在申服君
手上迅速膨胀,化为球形,表面闪动着银亮的电光火花,还未出手便声威骇人。

    老者没有开口,但兽群的攻势却徒然加紧。昊教的秘法天雷,任谁也不敢小
视。

    申服君手指一抹,长剑跃回鞘中,他一手托着昊天之雷,目光如电,大步朝
营帐走去。兽群扑来,都被他的袍袖震开。

    离营帐还有十步,申服君双手托起天雷,口中念诵着秘术咒语,然后厉喝道
:「疾!」

    那只白色的光球突然间放射出刺目的强光,接着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
巨大的声浪几乎掀倒营帐。

    惊雷过后,兽群仍在奔突咆哮,营帐安然无恙,连帐角悬挂的兽牙也未曾掉
落,只是申服君的身影却奇迹般消失了。

    余下的昊教弟子呆若木鸡,沉默片刻,帐内突然爆出一阵大笑。

    「好个申服君,竟然是借天雷遁走。」那老者笑着,声音突然大异,变得忽
男忽女,方位也不住变换,最后发出成野兽般的嘶嚎。

    帐外的兽群应声而起,瞪着血红的兽目,将惊魂未定的昊教弟子扑倒在地。
鲜血与惨叫声同时迸出,未来得及脱身的弟子们被蜂涌而至的兽牙和利爪撕得粉
碎。此刻的兽群已经失去操控,甚至连那名枭御姬也被吞食。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子微先元把古元剑架在那男子颈中。申服君一
走,剩下的昊教弟子撑不了多久,他的时间不多。

    那男子深黑的眼眸凝视着他,唇角缓缓挑起,露出一个充满邪意的微笑,慢
慢说道:「吾复姓子微,名先元。子微先元就是我。」

    一瞬间,子微先元觉得头重脚轻,面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的心
神吸入其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恍惚,朝外飞去,耳边回荡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
的回音,「子微先元就是我……就是我……」

    一阵剧痛传来,口中泛起血腥味。子微先元咬破舌尖,灵台顿时变得清明。
他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立即斜身飞起,古元剑「锵啷」一声出鞘,将帐顶划开
一条大缝,顺手斩杀了一只白头大鹰,耸身飞出。

    「你是说你被人发现了?」鹤舞抓住子微先元的衣领。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

    「你这个笨蛋!」

    「所以我们现在要立刻离开这里!」子微先元手忙脚乱地把衣物、竹简胡乱
包成一团。

    鹤舞跺脚道:「可是鹳辛和祭彤还没有回来!」

    「他们两个都比我聪明,一定会没事的。」子微先元拉住她,「乖,别闹了,
我们在城外等他们。」

    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三个人离开枭峒,在城外的一处森林等候。天亮时,
鹳辛顺着子微先元留下的标记赶来会合,但祭彤始终没有露面。

    「还在生他的气?」鹳辛说。

    鹤舞坐在一方白色的大石上,用一只贝壳做成的小梳子梳理着长发。「有什
么好气的,他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都只干一半,动不动就改主意。喂,你在城
里遇见什么了吗?」

    「没有。」鹳辛说:「所有人都在给峭魃君虞建造宫殿,制作武器和工具。
我看到他们用黑曜石制成的矛头,非常锋利。」

    鹤舞有些好奇,「黑矅石?比铁器还锋利吗?」

    鹳辛说:「上好的黑曜石比铁器要锋利得多。但打磨很困难。」他拿出一小
块黑曜石残片,轻轻一划就切开了手背上的皮甲,切口平整之极。

    「黑曜石比铁器容易碎,更不能锻造,没想到他们还在使用。」

    鹤舞接过那片黑矅石,黑色的石片在她白皙的手掌中近乎透明,边缘犹如黑
色的玄冰。

    「你是说他们是从南荒深处来的?」

    「也许吧。」

    鹤舞咬住嫣红的唇角,忽然道:「祭彤肯定知道。黑矅石是从火中诞生的,
崇拜火的离人肯定知道这些黑矅石来自哪里。」

    「是这样的。」鹳辛站起来,没有人比离人更了解火。

    鹤舞用丝带束起长发,「我们去找祭彤!」

    「行。」鹳辛道:「我去告诉小师叔。」

    远处传来女子的笑声,大概是子微先元说了什么笑话,惹得夜异发笑。鹤舞
做了个鬼脸,「别理他,我们自己去。」

    ************「我出生的地方,山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样的
森林。到了冬天会下雪,天地间都是白的,到处都结着厚厚的冰,一直到来年三
月才解冻。春天来的时候,河里会漂满冰块。每天夜里,那些冰碰撞着从上游滚
下,巨大的声音在十里外都能听到。」

    夜异出神地听着,良久道:「南方从来都不下雪,也没有冰。」

    「不过南方也很好啊。」子微先元指着莽无边际的林海说道:「南方只有春
天和夏天,稻粟一年可以熟两次甚至三次,同样的土地能种出更多粮食。有一年
我们做栅篱,从山里砍了树枝。谁知道一整排木栅都在土里生了根,长出枝叶,
第二年还结了好多梨子。我才知道原来那些树干都是梨木。」

    夜异笑了起来。

    「还有我们云池宗的吊桥,墨宗主本来是想把中土的机关秘术传到南方,没
想到一场雨下过,吊桥两端都生了根,拉也拉不起来。更倒霉的是,梨子都结在
桥下,我们还没吃到,就被山里的猴子偷了个精光。」

    夜异忍不住放声大笑。

    子微先元一本正经地说:「结果墨宗主的机关秘术一样也没能传授,还不得
不派人守在桥上,免得猴子吃完梨子,再溜进来偷吃东西。」

    夜异笑得肚子都痛了,她扶住树枝,险些从树上掉下来。夜异止住笑声,她
看了子微先元一会儿,忽然说:「谢谢。」

    「哦?」

    「谢谢你让我这么开心。」夜异长长松了口气,良久说道:「你一定很奇怪,
碧月池为什么要来枭峒。」

    「我是很好奇。但如果你不愿说,我不会问的。」

    「我愿意告诉你。但只告诉你一个人。」

    「嗯。」

    「因为你可能会遇到峭魃君虞。如果你不知道那件事,也许会有危险。」

    子微先元正襟危坐,认真说:「我在听。」

    「你听说过鬼月之刀吗?」

    子微先元摇了摇头。云池宗迁到南方时间并不久,对南方的部族和传说不很
了解。

    「很久以前,碧月是一个很大的部族,受碧月祝福的大祭司是部族的神明。
在碧月圣池里供奉着一把刀,传说是上古时,由巫觋诅咒的邪魂炼制而成。」

    夜异慢慢说道:「依靠鬼月之刀的力量,碧月部族几乎统治了整个南荒。神
鸟后裔成为天子那一年,奉养鬼月之刀的大祭司突然被刀里的邪魂反噬。七个月
内,碧月部族丧失了九成的人口。最后部族所有的月女以生命和精魂为祭,才把
鬼月之刀沉入深渊。」

    「幸存的子民迁居到圣池,重新选出圣女、月女和祭司。现在的碧月只是一
个小部族,因为族里几乎所有的月女、祭司都在那时死掉了。」

    「你是说峭魃君虞得到了那把刀?」

    「不。我不知道那把刀是什么样的,也没有人见过峭魃君虞和他用的武器。」

    「那么你为什么要找峭魃君虞?」

    「因为那只鼓。那只能够召唤鬼魂的铜鼓,它与鬼月之刀一同被沉入深潭。
听说铜鼓出现,大祭司立刻派我们来。如果峭魃君虞真的得到了铜鼓,也很可能
得到了鬼月之刀。那么,我们的部族和圣池就有危险了。」

    「危险?」

    「那把刀会来寻找我们的部族。鬼月之刀还在圣池的时候,每到月圆之夜都
会鸣叫。」夜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它需要用鲜血来供奉。」

    子微先元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需要血祭的兵刃往往具有不为人知的邪异力
量,与这样的妖刀对阵,会非常危险。

    夜异道:「这是我们部族和碧月圣池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子微先元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情很重要,我很难向师门隐瞒。这样
好吗?我不提你们部族的名字,只把缘由告诉他们。」

    夜异叹了口气,「随你吧。」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但你要先答应我,一定要冷静。」

    夜异挑起眉毛。

    子微先元缓缓说道:「在那座宫帐里,至少有一个人的气息与你很相似。我
想,她可能是一名来自碧月池的月女。」

    夜异霍然起身,「她还活着吗?是不是受了伤?你看到她是谁了吗?」

    「我没有看到。只是感觉到宫帐里有一个女人,气息与别的枭御姬不同。她
呼吸的韵律与你很相似。」

    「不行,我要去……」

    子微先元按住她,「不能去。申服君和巫耽都铩羽而归。」

    夜异冷静下来。昊教和翼道联手试探都无功而返,反而枉送了十几名弟子的
性命,何况是她。

    思索片刻,夜异道:「我要回去。」

    子微先元暗自喝了声彩,在南方,无论百越诸国,还是昊教、翼道这些秘御
法宗,女人都只作为男人的附庸而存在。也许只有崇敬圣女的碧月池,才会有这
样果决的女子。

    「等祭彤回来,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记得路。」

    「一个人太危险,我让鹳辛陪你。」子微先元站起来,顿时一愣,「咦?」

    ************鹳辛背脊贴住树上,小心地屏住呼吸,他身上黑
色的皮甲沾上绿的汁液,仿佛与斑驳的树干融为一体。鹳辛尽量缓慢地撕开皮制
护肩,然后拿出飞叉,把叉尖刺进肉中,挑出那枚黑矅石制成的箭头,脸上冰冷
得没有丝毫表情。

    离鹳辛不远的一棵松树后,白衣如雪的鹤舞跪坐在地上,双手按一个年轻汉
子背后。

    和大多数南荒男子一样,祭彤也没有束发的习惯。茂密而虬曲的棕红色长发
披在肩头,仿佛一头粗犷的雄狮,又像一团烈火。他盘膝坐在地上,气恼地瞪着
眼,口中冒出的火苗几乎烧着牙齿间的树枝。

    鹤舞在他身后说:「咬紧!」

    祭彤「呸」的一口吐掉树枝,低声道:「哪儿有那么痛!鹳辛中了一箭,自
己就拔出来了,难道我不如他吗?你尽管动手,我祭彤皱一皱眉头,不是火神的
子孙!」

    鹤舞板起俏脸,「捡起来!咬住,不然就不管你了。」

    祭彤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树枝,重新咬在嘴里。

    鹳辛忽然跃出,飞叉在十丈的空间内一闪而过,笔直朝一名武士的喉咙刺去。
那名武士反应极快,举盾格住飞叉,右手举起石矛朝他掷来,角度狠辣之极。

    鹳辛仿佛一只捕猎的水鸟,在空中一旋身,石矛贴着他背后的皮甲掠过,接
着反身伸手一抄,将矛尾抓在手里。

    追来的是两名武士,他们举起包了皮革的木盾护住身体,一人从腰里拔出短
剑,另一人举起石矛,缓步朝鹳辛逼来。

    鹤舞低着头,对两边的对峙置若罔闻,她用一把银制的小匕割开祭彤的葛衣,
露出他背上一条发黑的伤口。

    祭彤在离城时遇到了一队枭武士,他且战且退,缠斗中背上挨了一刀,幸好
鹳辛与鹤舞及时赶到,将追来的武士尽数击杀,才逃脱险境。

    三人一路进入密林,利用遮天蔽日的树木躲避枭骑。但离会合的地点还有数
里,祭彤伤口的毒性发作,他们只好停下来,在林中祛毒疗伤。

    鹤舞先给祭彤敷上拔毒的药物,然后助他把毒素从伤口逼出。亏得祭彤体质
强壮,支撑到现在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待毒液流出,鹤舞取出一小瓶液体,
涂在伤口上。祭彤背后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浑若无事。

    鹤舞啧啧称赞道:「真是硬汉子呢,这样都能撑住。」

    祭彤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根本不把这样的疼痛放在眼里。

    鹤舞把一根细树枝放到祭彤嘴边,「点上。」

    祭彤从嘴角吹了口气,引燃了树枝。

    鹤舞嫣然笑道:「咬紧牙哦。」接着用树枝在祭彤的伤口上碰了一下。

    一层蓝幽幽的火焰突然在黑色的伤口上燃烧起来,祭彤背上肌肉猛然绷紧,
口鼻发出一声闷哼,牙间「格」的一声,将树枝咬断,额上冷汗直流。

    鹤舞揶揄道:「祭少,这点小痛对你这样的好汉来说,算不了什么吧?」

    祭彤瞪大眼睛,脖颈涨起,他吐出树枝,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句,「痛—
—痛死我了!」

    鹤舞扬手拂灭火苗,低笑道:「不充好汉了?」

    祭彤痛得七情上脸,恨声道:「死丫头!你用的什么?」

    鹤舞掩口笑道:「这是烈酒里淬取出来的,算不得是药,不过能祛毒止血。
瞧,伤口都收住了,连包扎都不用。」

    这是鹳辛第一次与枭武士正面交手,这些敌人不仅骨骼粗大,勇力过人,而
且招术古怪,每一击都伴随着野兽的咆哮声。若不是能看到他们面甲下凶残的面
孔,鹳辛几乎以为他们是能够直立的野兽。

    鹳辛左肩中箭,虽然箭上没有淬毒,但也影响他左手的动作。忽然树林上空
传来夜枭振翅的声音,一名武士发出尖亢的鸣叫,头顶的枭武士也发声相应。

    夜枭无法飞入密林,三名武士随即从枭背跃下,加入战团。鹳辛右手挽住石
矛,左手拿着另一柄飞叉,作为近战的匕首,将五人尽数挡在身前。

    五人联手,鹳辛面对的压力大了不止一倍。在云池宗,鹳辛一向以身法见长,
但此刻他却一反常态,双足陷入土中,以硬对硬,以强攻强,不惜使出搏命的招
数死守脚下方寸,不退半步。因为在他身后,就是正在驱毒疗伤的祭彤与鹤舞。

    三柄石矛同时刺来,阳光在嵌在柄中的黑曜石上流淌,仿佛一点在矛尖燃烧
的太阳火。鹳辛右手横矛,左手用飞叉架住三柄石矛,接着左手一翻,飞叉脱手
而出,刺在一名武士胸侧。这是他护身的飞叉,扬手一招便又飞回手中。

    06

    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踏前一步,双手握着一把制作粗糙的长刀,劈在鹳辛的
矛尖上。黑曜石是火山喷发时凝结成的岩石,属于天然玻璃,由于掺杂不同的矿
物而呈现出不同颜色。用黑曜石打制的刀具锋利异常,锋锐远远超过人类炼制的
各种刀剑。但黑曜石虽然锋利,却缺乏韧性,容易破碎。鹳辛手上一震,黑曜石
制成的矛尖已经被击得碎裂。

    鹳辛手中的石矛被挑起,他顺势一摆,用矛尾刺在一人腿上,然后沉下腰,
将石矛夹在肋下,借助腰腹的力量横矛疾扫。五名枭武士各退了一步,然后再次
上前,那名被飞叉刺中胸侧的武士脸上毫无惧色,仿佛不知道疼痛般猛扑过来。

    如果鹳辛闪身避开,凭藉他的身法,自保绝无问题,但出身于以武勇闻名的
渠受部族,鹳辛体内蛰伏的血性一被激发,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击杀敌人。

    鹳辛呼吸间体内重又充满力量,他冷着脸抬起双手,失去矛尖的石矛仿佛一
条怒龙,旋转着飞出,从一名武士喉头刺入,从颈后伸出,溅起一篷血雨。

    另一名武士石矛刺出,鹳辛倒拿着飞叉,将叉尖贴在腕上,曲肘挡住石矛,
然后一拧,飞叉锁住矛身,接着左手握指成拳,重重打在那名武士护身的木盾上,
将盾上的皮革打得凹陷。

    这时另外三名枭武士已经逼近鹳辛身前两尺,拿着长刀的武士双手斜劈,还
带有砂眼的刀身卷起狂飙,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气息,要将鹳辛劈为两段。

    鹳辛握紧叉柄,牙关慢慢咬紧。单是这名武士,他完全有把握先挡下这一刀,
再借机反攻,抢得先机。但此时旁边还有两名武士,他勉强挡下这一刀,紧接着
就会被石矛洞穿胸腹。

    鹳辛吸了口气,体内气息流动蓦然加速,铛的一声,青铜制成的飞叉挡住长
刀,鹳辛右手虚张,迎向刺来的石矛,拼上废掉一只手,也要夺下对手的兵器。

    忽然一串悦耳的声音间不容发地擦着鹳辛手臂飞过,角度方位不差毫厘。鹳
辛心头一松,认出那是鹤舞的银针。

    那枚银针中间镂空,破空时发出的声音有如鸟鸣,它射向的不是持矛的武士,
而是那个长刀武士的左臂。

    银亮的鹤针没入犀甲,针尾顿时标出一股血箭。鹤舞用的手法极为特异,银
针并没有刺穿武士的手臂,而是从手腕下方斜着刺入,六寸的针身没入大半,针
尖正卡在肘下筋脉处。那名武士虽然生性勇悍,但筋脉被鹤针刺中,手臂当即废
了。

    身后一声暴喝,祭彤大手伸来,抢在鹳辛之前,一把握住袭来的石矛。祭彤
臂上肌肉虬结,赤红的皮肤鼓胀而起,手掌握住的矛柄像被烈火烧炙般变了颜色。

    祭彤是崇拜火神的离人后裔,虽然出身平民,但出生时身上就有火神的印记,
被族内认定是火神的化身。鹳辛的父亲是渠受大首领,鹤舞则是郦渚王的幼女,
但论起排场却是祭彤最大,在云池宗外,随时都有十六名离族侍从供祭彤差遣,
让祭彤苦不堪言,这次出行南荒,对祭彤来说几乎是逃出生天。

    祭彤勇力绝伦,挽住矛柄一挣,将石矛拧成两段,接着将断矛刺在那名武士
胸口。

    追来的五名武士顷刻间两死一伤,剩下两名武士立即发出尖亢的鸣叫声,召
唤援手。

    头顶的枝叶纷纷折断,在空中盘旋的两名武士用长矛绞碎枝叶,乘枭落下,
一面取出铁弓,朝鹤舞射去。

    鹳辛和祭彤并肩替鹤舞挡开利箭,这时几只空鞍的夜枭飞落下来,将剩下的
武士负在背上。至此追来的两小队枭武士已经死伤过半,无法再追杀三人。鹳辛
等人明知道这些武士逃离后会引来更多追兵,但也无力尽歼众敌。

    眼见着夜枭腾空而起,朝枝叶的空处飞去,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树梢
上。

    子微先元拔出古元剑,清亮的剑身仿佛生出一股吸力,枝上浓绿的树叶无风
而起,随着剑尖的摆动,改变角度。

    两名挽弓的武士从下方飞起,铁弓弯成满月,然后弓弦「绷」的弹直。子微
先元收起嘻笑,面容沉静,他看似缓慢地扬起手,曲指将两枝短羽劲箭弹开,右
手的长剑没有丝毫迟滞地挥出。

    剑到中途,虽然方位速度毫无变化,但肉眼无法看到的劲气却猛增数倍,随
长剑飘起的树叶蓦然脱离枝干,仿佛一条翻滚的绿色巨龙,将林间的枭武士涌去。

    子微先元「锵」的一声还剑入鞘,五名枭武士同时从枭背上滑落,像人偶一
样跌入林中,发出沉重的闷响。

    子微先元一脸冷酷地握住剑,冷哼一声,最后却禁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大
大的笑容,他兴奋地说道:「怎么样?你们小师叔我是不是很厉害?」

    鹤舞撇了撇嘴,鹳辛与祭彤低着头包扎伤口,没有理他。子微先元抓着脑袋,
纳闷地说:「我的剑法不厉害吗?」

    夜异翻检过五具尸体,扬起头惊疑的看着子微先元。那五名枭武士彼此相距
数丈,却都是眉心中剑,子微先元出手时她就在旁边,却没有看清这个貌似浪荡
公子的年轻人如何出手。

    「真的不厉害吗?」子微先元围着三个人问来问去,似乎不给他答案他就不
走。

    鹤舞被他缠得没办法,嗔道:「我们都夸过你一百多遍,小师叔的剑法好厉
害啊,太厉害了,满意了吧?」

    子微先元委屈地说道:「以前是练习,你们叫好我才能练下去,这一次是实
战,可你们一点反应都没有,让我太不习惯了。」

    鹤舞蛾眉挑起,「放屁!都是以前把你惯坏了!凭什么你练剑要让我们叫好?
凭什么一起入门我们是第四代弟子,你要当第三代?」

    子微先元板起脸,「女孩子不能说粗话。」然后又小心地解释道:「我也不
愿意啊。可我父亲是宗主的师兄,你知道,他们那帮老家伙特别讲辈份,宓姊姊,
羊姊姊都不愿意收我,就胡乱把我收到墨宗主门下了。」

    鹤舞咬着牙说:「宓箫子是我师父,不许你叫姊姊!」

    子微先元连忙道:「我不叫了。小舞,我的剑法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我再练一百年都赶不上!」

    子微先元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下面,谦虚地说道:「没有那么厉害了,其实
像你、鹳辛、祭彤,天赋也很好,练十几年就够了。」

    「谢谢,可我们都不练剑,是吧?」

    「是啊,」鹳辛和祭彤附和道:「练剑最没意思了,十个人里面八个都是练
剑,一点个性都没有。你看夜异妹妹用的也是刀。」

    子微先元为之气结。

    夜异起身道:「我要走了。」

    鹤舞讶道:「去哪儿?」

    「我该回碧月池了。真高兴遇到你们,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到碧月池来。」

    祭彤道:「这就走吗?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们也有事在身。」

    「就送你一程吧,出了密林我们就分手。」

    子微先元当先而行,夜异只好跟在旁边。她随口道:「云池门下随身都带着
竹简么?」

    「这是云池宗的习惯,门下弟子出行,依时日长短携带简牍刀笔,逐日记事,
回去后交予阁中誊录。」

    夜异心头模糊掠过一个念头,但她对南方以外的天地知之不多,没有意识到
云池宗这种异乎寻常的习惯源自何处。

    「那你们云池阁肯定记载了许多事情。」

    「也没有那么多。大体是行中见闻,还有一些口耳相传的轶事,比起百越玄
司阁的中秘典藏远远不及了。」

    夜异好奇地说道:「有我们碧月池吗?」

    「也有一些,但云池宗还没有弟子去过你们的圣池,只有一些零星的传闻,
比如你们部族喜欢夜晚,崇尚碧绿的颜色,女子以夜、月、碧为姓氏,男子只有
名而无姓……还有你们的大祭司,有一份记载说她是南荒最美貌的五个女人之一。」

    「哦?云池宗也知道我们大祭司的美貌么?」夜异惊喜地说道:「那份记载
都有谁?」

    子微先元回忆着说道:「那应该是十年前的记载了,有碧月池的大祭司;当
时还是公主,现在的夷南女王辰瑶;翼道被称为光之华彩的巫羽;昊教的神官晶
岚……」

    夜异看了他一眼,低笑道:「你倒记得清楚。」

    子微先元叹道:「我的缺点就是过目不忘。」

    「这也是缺点?」

    「你不知道,」子微先元苦恼地说:「就因为这个,门里所有整理简牍的事
都由我来干。墨宗主说,别人做他不放心。」

    夜异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林外的河流已然在望,夜异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我往东面,你该径直
北上了。」

    子微先元不再勉强,「那好吧。路上小心。」

    夜异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低声说道:「七月初七来碧月池好么?」

    子微先元怔了一下,还没有开口,夜异已经翩然离去。

    「她说什么?」祭彤问道。

    子微先元当然记得一份竹简的记述。每年七月初七,是碧月部族祭祀月神的
日子,这一天,年满十六岁的月女都将在月光的映照下挑选自己中意的男子,将
贞洁奉献给碧月。

    这样的邀请,足以令每个男人心动,子微先元当然也不例外,「她邀请我们
有时间去碧月池。离七月还有多久?」

    「下个月就是了,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要赶快回去了!」子微先元说着腾身而起。

    卢依位于南荒最偏远的丛林,往北第一个大城是夷南。传说夷南是蛇神后裔,
夷南城就建在水滨,由执掌金杖的女王管理。穿过夷南,是榕瓯和泽貊两个部族
相接的边境,再往北,是淮左与淮右两个小国,中间还杂居着十余个部族。过了
淮右,才到百越边境。

    云池宗所在的澜山位于百越西北,与枭峒相隔千里,中间大多数地段都没有
路,寻常人走上半年也未必能到,但对他们四人来说,路途并非难事,只是鹤舞
等人都不明白,这个一向好吃懒做的小师叔今次怎么这么卖力。

    出了密林是一条大河,夜异沿河东行,他们四人却要渡河北上。鹳辛砍了两
根巨竹,当作筏子。子微先元与鹤舞共乘一支,鹳辛与祭彤两人在后。

    刚到河心,阳光突然暗了下来。南荒多雨,往往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
暴雨如注。眼看着天际一片乌云翻涌而至,云中雷电交鸣,子微先元连忙发力,
脚下的巨竹犹如箭矢般破浪前行。

    刚抵达岸边,乌云便遮蔽了头顶最后一缕光线,接着狂风大起,暴雨像开闸
的天河一样倾泄下来。

    这场雨下得极大,几乎一瞬间天地都被雨水浸没。狂风夹着雨点,打在身上
隐隐作痛。耳边除了风啸雨注,再没有其它声音。

    子微先元脱了外衣,遮在鹤舞头顶,大声喊道:「我们先找地方避避雨,等
鹳辛和祭彤他们。」

    鹤舞被这雨打得眼睛都睁不开,勉强点了点头,举着子微先元的外衣朝岸边
的森林奔去。

    「停下!」

    子微先元一把扯住鹤舞,只见暗黑的天幕上白光一闪,一根闪电正落在鹤舞
面前的大树上。暴雨中腾起一片火光,那棵大树被雷电劈去一半,树身变得焦黑,
暴雨顿时充满了焦糊的气味。

    鹤舞惊呼一声,险些跌倒。子微先元扶住她的肩膀,喊道:「这雨太大了,
我在对岸见这边有个山坡,到坡后避雨!」

    以子微先元的目力,这会儿也只能看出几步外的景物。鹳辛与祭彤还困在河
心,但子微先元毫不担心,鹳辛自小生活在河边,水性无人能及,就是多了个祭
彤也不在话下。

    子微先元依照记忆中的方位,扶着鹤舞在雨中摸索前行。那山坡当初看时并
不算远,但两人跋涉多时仍没有看到山坡的影子。鹤舞毕竟是女子,被雨一浇,
身体不禁微微颤抖。子微先元心下焦燥,干脆把鹤舞横抱在怀中,发足狂奔。

    不知走了多久,子微先元精气渐竭,那雨仍没有停止的迹象。此时两人衣衫
都已经湿透,被风一吹,连子微先元都有些寒意。

    子微先元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以他的脚程,这会儿已不知奔出多远,肯
定与鹳辛、祭彤两人失散了,只好等雨停再设法寻找。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行避雨,
万一鹤舞生起病来,那就麻烦大了。

    子微先元索性进入林中。又走了一程,看到一块大石,子微先元心叫一声「
天助我也。」也顾不得寻找那座可以避雨的山坡,连忙赶到石边。

    子微先元把鹤舞放在地上,算准方位角度,然后拔剑劈倒三棵大树,并排搭
在石上,做成一个简陋的树屋。他把鹤舞放在里面,然后削下枝叶,遮住缝隙,
这才钻到树下。

    那大石有一人多高,搭成的树屋只勉强够容纳两人。子微先元从树干上削下
树皮,挡在两端,然后又剜了些碎木,堆在地上。他没有祭彤吐火的本事,只好
默运玄功,拼着最后一点精气生了堆火。

    这会儿外面仍是风狂雨骤,树下却暂时安稳。鹤舞浑身是水,她晨间救治祭
彤,又与枭武士交手,已经耗尽精气,这会儿被冷雨一淋,竟有些支撑不住,昏
睡过去。那条白衣湿淋淋贴在身上,显露出躯体曼妙的曲线,她脸色雪白,红唇
却娇艳欲滴。若不设法帮她烤干衣物,少不了要大病一场。

    子微先元踌躇片刻,最后心一横松开她的衣带,轻轻地解开她湿透的白色丝
袍。

    鹤舞袍下是件浅黄色的贴身小衣,衣缘绣着连绵的飞鸟图案。子微先元小心
翼翼地将丝袍从她肩头褪下,眼看着鹤舞雪嫩的香肩,子微先元不由大晕其浪,
心道:小小亲一口,这丫头也未必能发觉,就当自己辛苦这么久的报酬好了。

    子微先元刚俯下头,还没碰到鹤舞香软的肌肤,那条手臂忽然一动,一个耳
光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

    「你干什么!」鹤舞扯住衣袍,不知是羞是气,脸上升起两片红晕。

    子微先元脸上泛起五道指印,他捂着脸有些狼狈地说:「如果我说想帮你烘
干衣服,你会不会相信?」

    「呸!我才不信!你烘干衣服还要用火吗?」

    子微先元大叫委屈,「我跑了这么久,又砍树、又搭树棚,还要生火,如果
再有力气能弄干衣服,我就是小狗!」

    鹤舞看了看四周,然后踢了子微先元一脚,嗔道:「快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子微先元只好爬出树棚,鹤舞身上冰冷,脸上却热热的异样。她打开自己的
鹿皮背囊,所幸里面的衣物还没有湿。

    鹤舞褪下湿透的丝袍、小衣,勉强抹干身体,然后换上新衣,拧干头发,在
火旁梳理整齐。

    07

    子微先元爬进来,两手捧着一片折成船形的芭蕉叶,讨好地说:「我接了点
净水,烧了给你喝。」

    鹤舞无可无不可地说:「放下吧。」

    子微先元放下蕉叶,忽然鹤舞素手一展,银针发出一声锐响,落在子微先元
的左手上。

    「喔喔!」子微先元痛得哀嚎起来。

    「叫什么叫!」鹤舞恶狠狠地说:「又没扎到你!」

    子微先元这才发现鹤针是落在指缝中,一点油皮都没擦到。子微先元刚松了
口气,鹤舞咬牙问道:「刚才你是不是在外面偷看了?」

    子微先元刚才的确是趴在树隙上偷看鹤舞换衣,但这会儿打死都不能承认。
他正容说道:「不许胡说!我子微先元是那种人吗?」

    「你再说一遍!」

    「没有!绝对没有!」

    鹤舞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撇嘴道:「没胆鬼!作了还不承认——你脸上怎
么回事?不许摸!」

    鹤舞抄起把水,在空中一抹,那水停在半空,仿佛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子
微先元这才看到自己脸上印着两条青绿色的泥印,只有眼睛那一线是干净的。明
显是子微先元刚才趴在树隙上偷窥,把树皮上的青苔沾到脸上。

    鹤舞拽住子微先元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子微先元先是瞪目结舌,然后板起脸,强辩道:「我是撞树上了!」

    「还敢撒谎!」鹤舞气恼地说道:「说!你看到多少!」

    「其实也没有多少……」子微先元看着鹤舞的脸色,连忙改口,「我是想上
去接水,不小心滑了一跤,不小心把脸摔到树上,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正好不
小心摔到那里,又不小心看了一眼。我真不是故意……」

    「再撒谎!」鹤舞厉喝道。

    子微先元一口气飞快地说道:「是的我看到了你真好看但我马上就忘了。」

    子微先元换了副表情,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白天
在一起练功,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还用一个杯子喝水。有一次我们去游泳,鹳
辛、祭彤、我,还有你,都脱得光光的……」

    「游你个头!」鹤舞娇叱着一拳砸在子微先元眼窝上,「那时候我才五岁!
六岁我就跟师父一起睡了!」

    子微先元努力眨着被打黑的眼睛,「是啊。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不知道你
长大了是什么样……好像变化挺大的……」

    「呯」,子微先元右眼又挨了一拳。

    一觉醒来,外面雨已经停了,子微先元与鹤舞都是精于炼气的术者,在树棚
休息一夜,便神完气足。鹤舞仍冷着脸,对他不理不睬,子微先元只好轻手轻脚
地爬出树棚,心里盘算着怎么哄她开心,再怎么去找鹳辛与祭彤。

    头顶不时有雨滴滑落,初升的阳光下,湿透的森林升起轻烟般的雾气,四周
寂无声息。

    子微先元舒展了一下身体,忽然手上一凉,一滴水掉在手背上。子微先元不
经意地朝手上看去,眼神突然变得锋利。

    那并不是一滴透明的水珠,而是一滴鲜红的血迹。

    子微先元霍然抬头,眼睛像被烈火烧炙般猛然一跳。

    在他头顶的大树,悬着一具赤裸的女体。那女子四肢张开,仿佛正凌空飞翔。
她两手被木楔钉在树干上,腕、肘关节扭曲,似乎被人拧碎,双足卡在树杈中。
她身无寸缕,两只丰挺的美乳高高耸起,饱满的乳球被人戏谑地用枯枝贯穿,乳
肉鼓起。

    致命的伤势则来自腹下。她白嫩的阴阜向外突起,大腿间柔软的花唇仍带着
少女娇嫩的红艳,此时被挤得圆张。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从她下体捅入,还未剥去
的树皮上淋淋漓漓淌满鲜血。那树枝有人许长短,穿透了少女整具躯体,一直从
她张开的红唇间伸出。削尖的枝干上沾着血淋淋的血丝。

    鹤舞刚从树棚内出来,子微先元回手将外衣遮在她头上,低声道:「别看。」

    鹤舞立即停住动作,她目不见物,直到子微先元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心
里才安定下来。

    「出了什么事?」

    子微先元冷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夜异死了。」

    鹤舞身子一颤,手指紧紧抓住子微先元。

    子微先元道:「我上去看一下,你在这里等我。」他小声安慰道:「我就在
旁边,别怕。」

    子微先元身体笔直升起,直到两丈的高空,然后伸手攀住一条细软的树枝,
悬垂下来。夜异凄惨的尸身触手可及,他却不敢伸手。跃到树上子微先元才发现,
被削下的树枝并没有丢弃,那根带着枝叶的树干被整根捅进夜异臀间,只有几片
沾血的绿叶,从少女血肉模糊的菊肛中露出。

    夜异身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似乎是一出手就被人擒下。折断的手腕和肘部,
完全是出于折磨的目的。她下体淌出的鲜血已经略微凝结,但色泽鲜红,显然不
超过一个时辰。

    子微先元不由想到,那时自己还在树下酣睡,原以为已经离开的夜异,却被
人掳到近在咫尺的树上,用残忍的手段虐杀。子微先元无法想象夜异当时的恐惧
和伤痛,也许他一抬头,就会看到这个邀请他去碧月池作客的少女正在经受怎样
的折磨。

    子微先元咬紧牙关,眼角微微跳动。无论凶手是谁,分明都是针对他而来。
否则不会故意将尸体悬在这里。那么凶手又为何要向他示威?

    思索间,夜异眼睛忽然一动。子微先元心头猛然一窒,接着扶住她的肩膀。

    夜异艰难地睁开眼睛,她口中涌出血沫,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树干从她下
身贯体而入,一直插到喉头,卡住她的舌头和牙齿。但这会儿又不敢移动她的身
体,若拔出树枝,她必死无疑。

    子微先元心里掀起滔天怒火,那个不知名的凶手施出这样残虐的贯体之刑,
施暴时还细致地避开最致命的要害,夜异生机已绝,却又一时无法死去。子微先
元自负机智,此时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在痛苦中一点一点流逝。

    夜异努力动着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子微先元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
说道:「你不要开口,我来说,如果对你就眨眨眼睛。」

    「你有话对我说?是关于凶手的?」

    夜异微微眨了下眼睛。

    「可我不能拔出来……」子微先元轻声说:「一动你就可能会死。」

    夜异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依恋、乞求,还有急切的目光。

    子微先元心里一颤,捕捉到夜异的心意,「你知道他们是谁?你留下了证据?」

    夜异用力眨了下眼,目光侧向一旁。子微先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最后落她
右手上。子微先元怕加重她的伤势,不敢拔出木楔,只好轻轻朝她掌下摸去。入
手的物体又细又凉,子微先元轻轻一扯,发现那物件赫然是一条银白色的细链。
碧月池月女的秘法护链!

    子微先元把护链拿在手中,「你把讯息都藏在这里面?」

    夜异使尽全身力气,才眨了眨眼。

    「只有你们的祭司能够解开它?」

    夜异越来越虚弱,眼神也渐渐涣散。

    子微先元断然道:「我会亲手把秘法护链带回碧月池,放到大祭司座前。我
子微先元以先祖苍龙的神威起誓:无论凶手是谁,我都会杀了他,为你报仇!」

    夜异唇角微微动着,想笑,却没笑出来,她无比留恋地望着子微先元,忽然
身体一动,口中和下体同时鲜血迸涌。那血仿佛开闸的泉水,顺着她雪白的大腿
直淌而下,直到将树身染得血红。

    ************子微先元坐在新修的坟堆旁,良久说道:「传说
受了枉屈死于非命的人,尸体都很干净。直到遇上亲人,才会流出大量的血。」

    鹤舞合掌祝祷,过了会儿,她起身道:「你的誓言夜异妹妹精魂已经感知,
再不用流连人世间。此际已升上九霄,化为星辰,与天地同在。」

    子微先元长啸一声,拂衣而起。

    「我要去碧月池。」

    鹤舞掠了掠头发,「我和你一起去。」

    大雨初晴,天地间一片新绿。两人衣袂飘飞,在林梢御风而行,宛如一对翩
然飞舞的云鹤。

    「你在想那个凶手吗?」

    「没有。」

    那个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能够推断他身份的,只有他的手法。远
远超越常人的冷静与细致,仿佛不是行凶,而是在完成一件作品。

    但这实在不算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在南荒,至少有十个部族还崇尚人祭。
每年耕种前,将一对男女肢解,鲜血沥于土地,尸块埋入田野,以此祈佑丰产,
至今仍是某些部族的习俗。因此在南荒,精于杀人,甚至以此为生的巫师绝非少
数。

    子微先元并没有多想凶手,只要把护链送到碧月池,一切都会知晓。

    「我在想生死。」子微先元淡淡道:「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与泥土化
为一体。我在想,如果换作是我呢?埋在地下那个是我——不再呼吸,不再走动,
最后连精魂也被天地吞噬。只剩下一片黑色。」

    「修行是为了超过生死,可即使与天地同寿,天地殒灭之后呢?修行者都想
长生,可如果修成,看着亲友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难道会
开心吗?」

    「宗主说,超越生死,就不会再去在意生死。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也如日出
日没般习以为常,那就是太上忘情的境界。可太上真能忘情?可忘了情的太上,
与冢中的枯骨有什么差别?」

    子微先元闷闷不乐地说道:「活过,又死了——一路匆匆,只在生死之间行
走。真短。」

    ************传说神祇还在大地漫游的远古,一个女子走进南
荒的沼泽,在一个月光转为碧绿的夜晚,与月神邂逅。伴随着月神的祝福,她生
下了十个女儿,其中最美的一个,在月夜祭典上被月神选为圣女。这些带有月神
血裔的美貌女子,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是部族的主宰。而月神降临过的池沼,也
成为碧月族的圣池。

    在百越诸族的传言中,碧月族的月女被认为是淫荡的化身。这是对碧月族习
俗的误解。碧月族的男女很少组成家庭,居住在月神祭坛外围的月女们,拥有任
意择偶的权力。这种习俗与其它南荒诸族格格不入,但倒转过来,正如百越国教
昊教的神官们,可以任意挑选供奉的女子一样,只不过一是男子,一是女性。前
者倍受崇羡,后者却倍受歧视。

    与月女相反,居住在月神祭坛的圣女必须保证贞洁,因为她们是月神的妻子。
由圣女而成为大祭司,意味着她是部族荣耀的化身,同时也是部族的神祇. 任何
对圣女的冒犯,都被认为是对月神的亵渎。

    在子微先元想象里,碧月池就和南荒大多数沼泽一样,是一片浑浊的泥潭,
里面长满腥绿的水生蕨类,漂浮着肮脏的白萍,到处是凶残的鳄鱼出没。直到踏
入碧月族栖居的池泽,子微先元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碧月池并不是一座池沼,而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池沼相连,那些池沼是如此晶
莹,仿佛满地散落的珍珠,光彩夺目。每座湖沼都水源丰富,大的方圆超过千步,
小的可一跃而过。池水清澈,有的静如古镜,有的则涌珠吐玉,阳光下宛如仙境。

    最让他意外的是,池沼周围生长着无数巨型榕树,巍峨的树身举头望不到顶,
枝蔓蜿蜒披靡,一棵树就如同一片森林。树身宽若城墙,所有枝条连为一体,根
本无法分清哪是主干,哪是丛生的旁枝。而碧月族人就在这样的巨树中建起屋宇,
用木梯和吊桥连接,形成一片城市。

    月神祭坛位于一棵古老的榕树顶部,这棵巨榕独自生长在一座湖沼中央,浓
绿的枝叶宛如碧云,覆盖在清莹的水面上,叶间垂下无数枝条,浸入水中。中间
的树干就像一座山峰,树周用藤蔓结成旋梯,翠绿的藤蔓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
花间长着金黄的花蕊,芳香四溢。远远看去,庞大的树冠仿佛飘浮在水上。可以
想象,到了夜间,天空洒满繁星,月光透过枝叶,带着清凉的绿意浸润在水中,
水光、星光、月光交相映照,该是怎样的美景。

    鹤舞一手捂住胸口,眼中闪动着惊喜的光芒,良久才长出了口气,说道:「
真是太美了,我都透不气来。」

    子微先元张开双臂,任由掠过湖面的轻风拂起衣衫,长叹道:「不到南荒,
怎知世间有如此美景?难怪碧月族恋栈此处,如此美景,一生足矣。」说着想到
夜异再也无法看到故土的风景,他不禁心里一紧。

    为二人领路的是一个少女,听到两人称赞自己的家园,她嫣然一笑,用婉转
的声音说道:「请随我来。」说着当先踏入湖中。

    子微先元与鹤舞愕然看着那少女,只见她半身没入水中,仿佛走在平地上一
般从容。

    「原来湖水这么浅的?」

    子微先元走进湖里,便发现自己错了。落脚处并非湖底的泥沙、卵石,而是
一条隆起的树根。鹤舞跟在后面下水,只觉得这条别开生面的水下树桥,比寻常
桥梁更舒适自如。

    此刻是正午时分,阳光映照下的湖水极清极静,暖暖的,不带一丝寒意,走
到里面,整个人都变得轻逸,像要飞起来般惬意。

    少女走到湖水中央,转头道:「这里可以浸沐的。」

    少女解开长发,弯腰没入水中,子微先元与鹤舞学着她的样子,用湖水洗去
一路风尘。到了树下,几人坐在湖旁洁白的圆石上,暖风轻拂,不多时衣衫便干
了。

    这里已是禁地,那少女自去禀告,子微先元与鹤舞就在树下等候。鹤舞道:
「我以为圣地都像昊教的崇神宫,翼道的十羽殿一样神神秘秘,外人连看都不能
看一眼。没想到碧月池会是这么平易。」

    子微先元却觉察出此处并不像外观看起来一样平静,自从进入湖中,他的灵
觉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大幅削弱。从树身的厚度可以推断,这棵巨榕比他
想象中还要古老,在树根周围的湖水深处,似乎有一个庞大的法阵,在以令人难
以察觉的速度缓慢动转。如果守卫祭坛的祭司认定他是敌人,也许他永远也无法
登上古树。

    鹤舞朝四周张望着,说道:「月女住在那边吗?」

    这座碧月族的圣池周围同样生长着茂密的榕树。虽然不及月神祭坛的古榕庞
大,也是枝条茂密。月族的女子们随着树势高低,在树身上开出房间,所有的树
门都朝向湖沼中央的古榕,每个门洞都切出一个半圆的露台,栏杆上开满紫色的
蝴蝶兰。

    子微先元道:「是的。那是月神之女的居处,与世间最华丽的宫殿相比也不
逊色。」

    08

    引路的少女请两人进去,「碧琴祭司在里面等候。」

    沿着开满鲜花的旋梯行走,鹤舞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旋桥尽头是一处半圆
的露台,这处露台位于古榕中间,离脚下的湖水将近十丈,立在露台上,周围的
景色尽收眼底。

    从露台正中的门洞进去,是一座宽敞的树厅。子微先元原以为这些树屋都是
用利器直接在树身中开凿出来,进到厅内才发现里面没有任何砍切的痕迹。不知
碧月池的女子们用了怎样的法术,使树身从中裂开,自然生长成这样的大厅。

    碧琴祭司立在厅内,她年约三十,穿着湖绿的衣衫,姿容婉静。碧月族的女
子都拥有白皙的肌肤和明媚的大眼,五官分明。相对于南荒其它部族的女子,她
们身材更为高挑,四肢修长。由于对月神的崇拜,她们从不纹身,时刻保持肌肤
的洁净,衣着也显得十分素雅。

    碧琴祭司有些讶异地看了鹤舞一眼,似乎惊讶于她的美丽,然后柔声道:「
两位客人从远方而来,一路辛苦。」

    子微先元一揖到地,恭敬地说道:「我们来自澜山云池,希望能在月神的祭
坛拜见你们尊贵的大祭司。」

    碧琴祭司道:「碧月池的祭坛从来没有外人踏入过。也许我可以将你们的善
意转告给月祭司。」

    子微先元丝毫没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刚从枭峒来,
在路上遇到来自圣池的月女。」

    听到枭峒,碧琴祭司神情顿时一震。子微先元取出秘法护链,小心地放在案
上,碧琴祭司霍然起身,「她们在哪里?」

    子微先元将自己遇到夜异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碧琴祭司,只是略去了她们被
分食虐杀的惨状。

    碧琴祭司顾不得道谢,匆忙取过护链,说道:「失礼了。请两位在此等候。」

    碧琴急急转入内厅。鹤舞道:「本来还想能看到她们的月神祭坛,不知道该
有多漂亮。喂,」她压低声音,「大祭司是不是长得很美?」

    子微先元道:「只有见过才知道吧?」

    鹤舞叹了口气。

    引路的少女进来奉上果疏。子微先元朝她笑了笑,「我叫子微先元,你呢?」

    「夜颖。」

    「夜颖……真是好名字。」子微先元微笑道:「大祭司是住在这里吗?」

    夜颖对俊雅随和的子微先元很有好感,道:「月祭司住在上面,树顶是神明
的祭坛。」

    「大祭司是不是很少露面?」

    夜颖掩口笑道:「月祭司要祭祀月神,只在每年祭典时才出现。」

    子微先元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圣女也在这里吗?」

    夜颖摇了摇头,「没有圣女。」

    子微先元一怔,「没有?」

    夜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到七月才挑选啊。」

    圣女是大祭司的继任者,一般圣女继任大祭司时,都会指定下一位圣女。子
微先元清楚记得,那支十年前的竹简上曾记载过,碧月池除了大祭司,还有一位
豆蔻年华的圣女。

    难道竹简中记载的大祭司已经故去,由圣女继任为新的大祭司,还没有挑选
新的圣女?但记载中那位大祭司年纪并不大,即使十年后的现在也正值盛年,怎
么会突然故去?

    夜颖问道:「你见过碧琳祭司她们吗?夜异还好吗?」

    子微先元收拢思绪,低声道:「她们出了些事。」

    夜颖怔了一下,然后抚住胸口,「愿月神庇佑她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透过厅门,能看到对面月女居住的树屋上一盏盏灯次第
亮起,映出树影中那些婀娜的身影。夜颖举了盏灯过来,将厅内的灯一一点燃。

    那些小巧的银色灯烛悬在卷曲的藤蔓末尾,就像浮在空中一样轻盈。灯内的
火苗并不大,却光亮无比。看到子微先元好奇的目光,夜颖道:「这里的池沼有
一种白斑鲭鱼,用它的油脂燃灯,光炽明亮,而且温度很低,不会引起失火。还
有,它没有烟气,点燃的味道像花香。」

    子微先元闻了闻,「果然有花的香气,很像百合。这里真和仙境一样,不但
风景奇美,连鱼都这么不俗,还有像妹妹……」子微先元强挨了鹤舞从后面踢来
的一脚,涎着脸道:「……这么漂亮的人物,怪不得说这里受到了月神祝福。」

    夜颖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笑道:「你既然喜欢,就住下来好了。」

    子微先元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再想到碧月族都是女子择偶,不敢再孟浪了,
客气地笑道:「我真想留上几日呢,可惜我们还有事,过几日就该离开了。」

    夜颖有些失望,「哦。」

    子微先元用指尖触了触灯火,顿时烫的一缩。不过鲭鱼油燃的灯确实与其它
火焰不同,温度接近沸水,虽然烫手,但很难烧着其它物品。碧月族依树而居,
最怕失火。用这种鲭鱼油燃灯真是得天独厚,连子微先元都有些心下羡慕,想着
能不能带些回去。

    子微先元正待询问,碧琴祭司从内厅出来。面色凝重地说道:「月祭司请两
位入内。」

    内厅有一道向上的阶梯,阶梯完全是在树内,外面看不到丝毫痕迹。阶梯很
长,盘旋着向上升去,还有许多不知通向何处的岔路,木梯的纹理都被磨得光亮,
仿佛涂了一层琥珀,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转弯时,鹤舞拉住子微先元,悄声道:「大祭司不是不见客吗?为什么要见
我们?」

    子微先元道:「也许是因为那条护链吧。」

    「护链怎么了?」

    子微先元摸着下巴说:「大概是解不开吧。」

    鹤舞狐疑地看着他,「那是她们的秘法护链,大祭司怎么会解不开?再说大
祭司都解不开,叫我们去有什么用?难道你能解开吗?」

    「我当然解不开。不过……」子微先元贴在鹤舞耳边,小声道:「给护链再
加一道特别的禁制,我还是能做到的。」

    鹤舞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上下看着子微先元,恍然道:「你好卑鄙
啊……」

    子微先元谦和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尽力罢了。难道你不想见见大祭司
吗?」

    阶梯尽头是长长的门廊,两侧的树龛里摆放着绿色的水晶雕饰。整座设置在
树内的宫殿都没有装置门窗,只有了层淡绿的轻纱遮掩。穿过门廊,祭司挽起门
前的碧纱,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子微先元与鹤舞踏入门内,只见眼前是一座圆形的大厅。大厅中间是一座晶
莹剔透的水池,池沿用无瑕的白玉砌成。池前摆放着一块平整光滑的白色长石,
上面放着夜异那条秘法护链。长石周围还有几块充当座椅的白色圆石,通体莹润,
看不出丝毫雕饰的痕迹。

    玉池上方的树厅顶部,悬浮着一面透明的水晶圆镜,透过水晶能看到一个圆
孔,笔直通向璀璨的夜空。大厅对面有一扇窗户,窗前垂着碧烟般的轻纱,窗沿
虬盘着苍青色的古藤,藤上盛开着硕大而饱满的白色花朵。每朵花的花蕊都开出
另一朵花,连成长长一串,犹如雪白的豹尾。

    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窗前,凝望着远方天际初升的明月。她穿着莹白的长袍,
背影仿佛月光般一尘不染。在她纤细的腰间束着一条丝带,光洁的长发向上盘起,
露出象牙般洁白的玉颈,在她髻上束着一条银链,上面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光
泽澄净,宛如月华。她身材修长而挺拔,除了髻上的明珠,再没有任何多余的饰
物,在月光映照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辉,令人自惭形秽。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可以断定,面前的女子就是竹简上记载的
那位大祭司。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显露出女主人倾城艳色,身为碧月族大祭司的
无上尊荣。只有习惯了掌握权力的人,才会有这种无言的尊贵。

    一个柔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池,是北方来的秘法方士吧。」大祭司望
着窗外,淡淡道:「为何要到我们南荒?」

    子微先元道:「云池一脉随道而来,逐道而往,道之所至,虽万里而不舍,
何况南荒。」

    「什么是道呢?」

    「道为水德,高下往复,圆转如意。道为火德,依之则盛,违之则衰,循道
则明,离道则灭。水火相济,即为大道。」

    月祭司悠然道:「我听过北方的秘法方士衍说五行。道既然为水火,那么木
呢?春来花木苏醒,夏来随处滋长,秋殒冬落——这是北方的道。南荒的树木永
远都是绿的,永远只有春夏。南荒的道与你们北方的道不一样。」

    子微先元应声道:「祭司所言只是小道,南荒的树木也有生死枯荣,一花一
叶终有凋零,这才是天地大道。」

    「这碧月池是否有枯殒的一天?」

    话到此处已经是弓在弦上,子微先元心一横,「有!」

    「有吗?」

    月祭司转过身,厅内忽然一亮,仿佛天际的明月涌入厅中。子微先元心头震
颤,望着眼前艳光四射的女神,几乎透不过气来。

    月祭司身材比他还高了少许,风姿绰约,状若女神。柔软的腰肢纤长动人,
身材修长婀娜。她五官精致之极,洁白的脸颊晶莹如玉,散发出月华般的光泽,
夜间看去依然光彩照人。

    子微先元暗叫一声「不虚此行」,一面回视过去。月祭司的双眸极富神彩,
子微先元从未见过这样清莹而深邃的眼神,在她眼前,仿佛天地万物都无法遁形。
仔细看时,那双美眸中,透出一抹异样的碧蓝,使眼前的女子更多了一丝神秘。

    月祭司忽然一笑,就像明月穿云而出,令天地都为之失色。子微先元曾见过
足以销魂夺魄的笑容,那多是一些邪派女子施展媚术,使人在不留神中被迷惑心
智。但大祭司的笑容没有半点媚意,有的只是纯粹的美丽。

    月祭司扫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些小术就可以难住我吗?」

    她扬手轻拂,秘法护链上那层异样的蓝光应手褪去,还原为银白的光泽。

    子微先元心头震颤,他在夜异遣留的护链上设下禁制,并非出于恶意,三分
是为了见见芳名远播的大祭司,另有七分是想试试碧月池的手段。没想到大祭司
举手间就破去了他的禁制,仿佛那只是一层微不足道的灰尘。

    「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在护链上做了手脚。」月祭司清莹的目光落在子微先元
身上,莞尔道:「看起来风流文雅,却有一副好胆量。」

    子微先元苦笑道:「请大祭司恕小子无礼。」

    月祭司缓缓道:「公子将护链带到此处,碧月池深感大德,岂敢怪罪?」

    她沉默片刻,轻叹道:「夜异是死了么?」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

    月祭司走过来,拿起护链,仔细看了看,然后把护链合在掌中,轻轻一按,
投入水池。

    护链静静躺在水底,片刻后,一副淡绿的画面,浮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
那是一座茂密的森林,丛生的树干和藤蔓在画面中飞快闪过,显然护链的主人在
林中疾奔。忽然间,画面猛然一颠,整个倒悬过来。

    月祭司看着水上夜异用生命留下的画面。一段漫长的黑暗之后,一只手扯断
了护链。夜异似乎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握着护链的手指不住颤抖,她拼尽所有
力量,将最后一个意象注入护链。

    那是一个高大的武士,魁梧的身材孔武有力,散发出逼人的霸气。他的面孔
隐藏在一个巨大的黑色头盔之后,只露出一双凶悍的眼睛。水面上可以清楚看到,
他的瞳孔是红色的。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神,就像一头直立的野兽。

    「这是枭武士,峭魃君虞的军队多是这种装束。」子微先元仔细将那副画面
印在心底,他有种预感,不久自己就将和这双眼睛的主人见面。

    水面的幻影渐渐散去,最后是夜异哀婉的眼神。

    月祭司静默良久,然后道:「她下个月才满十六岁。那一天,夜异应该在月
神殿里度过。与每一个满龄的月女一起,找寻自己中意的男子。」

    「先元无能,未能卫护夜异平安。」

    月祭司轻叹道:「原怪不得你,是我让她们去的。峭魃君虞……有那么可怕
么?」

    子微先元将此行经过一一告知,连怀疑在峭魃君虞宫帐中有幸存的月女也未
曾隐瞒。

    月祭司用心听着,然后道:「他座下有多少枭武士?」

    子微先元推算了一下,「我见到的不足二百名。但能占领卢依,至少超过一
千名。」

    月祭司道:「碧月族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过这片湖沼。我们崇奉月神,不愿
打破这里的宁静。但现在——不祥的征兆已经降临。」

    月祭司眼中泛起逼人的神彩,「任何拥有鬼月之刀的人,都将是碧月族的敌
人。」

    子微先元道:「现在看来,最可能得到鬼月之刀的就是峭魃君虞。大祭司明
鉴,诸秘御法宗已在百越玄司阁达成协议,将其列为共同的敌人。子微先元此行
是奉宗主之命,赴枭峒探测峭魃君虞虚实。数月内,敝宗将倾力南下。月祭司可
有意与我云池宗结为盟友?」

    月祭司道:「碧月僻居南荒,与澜山更是相隔千里。结盟之事,为我碧月族
计,只能舍远求近。」

    子微先元正容道:「请大祭司放心,峭魃君虞勒逼夷南辰瑶女王交出金杖玉
牒,为此夷南已与敝宗结盟,将在夷南城与枭军决战。」

    月祭司思索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碧月族也与两方结盟。」

    子微先元喜出望外,他此行一举为云池宗结交两位盟友,尤其是获得碧月池
的支持,实在是意外之喜。

    子微先元深施一礼道:「多谢大祭司。」

    月祭司淡淡道:「这是为我碧月族存亡所计,彼此各取所需,何必多礼。」

    子微先元道:「辰瑶女王已经召集了夷南所有武士,敝宗弟子也陆续抵达。
玄司阁称,若枭军倾巢而至,百越也将遣军支援。」

    月祭司扬声道:「碧琴。」

    刚才的祭司碧琴悄然进来。

    月祭司平静地说道:「立即从族中挑选五百人,要最好的战士和弓手,还有
三十名能够施法的月女,都要最出色的。由你和碧韵带领,必须在六日内抵达夷
南城。」

    碧月族人口并不多,五百名战士和三十名月女等于带走了族中所有的精英。
而六天赶至夷南,更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但对碧月族人来说,大祭司的口谕就是
神明的旨意,身为祭司的碧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立刻去挑选战士。

    子微先元与鹤舞起身告辞。月祭司道:「碧月族倾力而出,只为取回鬼月之
刀。请贵宗留意。」

    子微先元闻声知意,立即说道:「若敝宗得到此刀,必不敢自专,定当奉于
大祭司驾前。」

    月祭司一笑,把目光转向鹤舞,「美丽的女孩。月神会祝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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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舞一手捂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喘息道:「好像做梦一样……大祭司会
那么美,简直像一位活生生的神。」

    子微先元躺在榕树的枝桠间,两手枕在脑后,说道:「你注意到了吗?整个
交谈中,大祭司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无论是看到护链中的凶手,还是与
我们结盟,始终都显得非常平静。很少有人能把情绪控制得这么好。」

    鹤舞道:「但她不是平常人,一生下来就被当作是神。真不明白,她的光华
为何会那么亮。那么白的肌肤,还透出月光一样的光泽。而且她还那么高大,在
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麻雀。」

    子微先元小声道:「还是发育不良的那种……哎哟……」

    鹤舞狠狠把他踢到树下,扭头走进树屋。

    五百名战士和弓手在半个时辰内集结完毕,连同三十名月女,由碧琴、碧韵
三名祭司带领,连夜赶赴夷南。

    子微先元与鹤舞住在月神祭坛旁边的树屋内,四周鲭鱼油燃起的灯火仿佛闪
烁的星光,散落在碧月池的榕树森林中,与夜幕上的繁星交相辉映。碧月池的夜
空宛如厚厚的天鹅绒,在湖水映照下,浸润着一层蓝汪汪的光泽。静谧的空气中
飘浮着淡淡的花香,天地间一片安祥。

    但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拂晓前一刻钟,子微先元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听到一个奇异的声音,似乎是战鼓的轰鸣。子微先元凝神听时,那声音又消失
了。碧月池的夜晚静悄悄寂无声息。

    子微先元松了口气,重新躺下,准备再次入睡。头刚挨到枕头,他忽然跃起,
冲到门外的露台上。

    远方的明月仿佛蒙上一层薄雾,环绕着湿蒙蒙的光晕。一个细小的黑点出现
在月亮下方,接着越来越多。

    「枭武士!」

    子微先元狂喝一声,拉起鹤舞,飞身向池中的巨榕掠去。

    那些武士来得极快,子微先元刚掠过池中,身后「嗤」的一声锐响,利箭从
他肩头擦过。

    一个少女现身在榕树高处,娇声道:「是谁?」正是夜颖。

    子微先元从水面上一跃而过,腾身掠上树枝,高声叫道:「是枭军!快告诉
大祭司!」

    最快的一名枭武士已经飞到池水上方,他目光森冷地举起石矛,朝子微先元
背心掷来。

    子微先元旋身握住剑柄,「绷」的一声弓弦轻响,一枝绿色的小箭闪过夜空,
穿透了那名枭武士的喉咙。

    子微先元击飞石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立在榕树中段的露台上,一手
挽弓,瞄向空中飞翔的枭军。

    夜颖道:「是碧津祭司。」

    碧月池除了大祭司月映雪,还有四位祭司,碧琴、碧韵、碧津、碧琳。碧琳
当带夜异等人南入枭峒,被枭军擒获,不知生死;碧琴、碧韵带领族中精锐赶赴
夷南,剩下的这位就是碧津了。

    碧津用的弓箭都小巧精致,看上去就像玩具一样,但她每次张弓,都有一名
武士中箭跌落。无论是技巧还是威力,都令人叹为观止。

    黑色的枭翼遮蔽了月光,枭背上的武士居高临下,潮水般席卷了整个碧月森
林。从睡梦中惊醒的碧月族人刚从树屋奔出,就被空中袭来的利箭和石矛射杀。
有的枭武士勇悍之极,甚至驾枭飞入树屋,在里面盘旋劈刺,然后带着满身鲜血
冲上夜空。

    子微先元紧盯着从天空逼来的枭军,他无法相信枭军会在这里出现。按照他
的估计,峭魃君虞和他麾下的枭武士应该在数百里外的夷南边境。此刻碧月族的
精锐刚刚离开,枭武士就倾巢而至,时间楔合得根本不像巧合。难道枭军兵锋所
指并非他宣称的夷南,而是碧月池?甚至于他们一直守在碧月池外,目睹了碧月
族战士离开,才趁虚而入?

    数十头巨大的夜枭飞过碧池,武士们用木盾掩住身体,朝月神祭坛逼来。碧
津所在的露台成为众矢之的,利箭和石矛雨点般倾落下来。

    碧津一连射杀两头夜枭,自己也险些被石矛刺中。夜颖和月神殿内的少女纷
纷拿起弓矢,在树间与枭军对射。

    子微先元提剑而起,独自守在枝头,任何枭武士飞到身周三丈以内,他都是
一剑劈出,将来敌斩落。

    鹤舞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小师叔一向喜欢偷懒耍滑,平常能坐着绝不站着,
能躺着绝不坐着。论起练功的辛苦,别说跟鹳辛和祭彤比,甚至连自己都不如。
没想到了认真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这种隔空劈刺毫无花巧,全靠催发剑气伤人,
最耗费真元。鹤舞猜度,如果换作自己,顶多能把剑气催发到丈许远近,劈出十
余招就会力竭。而子微先元连出十余招仍是神完气足,气脉悠长,显然实力高出
自己不止一筹。

    想到这里,鹤舞不禁气恼起来。凭什么一起入门他会比自己高明,还高出这
么多!

    子微先元这会儿顾不得理会鹤舞的小女孩脾气。虽然不断有武士从枭背跌落,
坠入池中,但蜂涌而至的夜枭却越来越多。包括碧津祭司在内,这些女子都没有
与会飞的敌人交过手,不多时,守卫月神殿的女子便人人带伤,连碧津也不能幸
免。

    新来的数十名枭武士编成队伍,一排举盾,一排持矛,最后一排挽起铁弓,
扇形朝池心的古榕神殿飞来。他们避开守在枝头的子微先元,朝露台上的碧津等
人攻去。

    碧津射出的箭矢都被枭武士用木盾挡住。伴随着袭来的箭雨,一名身材壮硕
的枭武士从枭背翻身跃下,仿佛一块巨石落在露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双手各
持一支石矛,狂喝着盘旋舞动,宛如一股黑色的龙卷风。

    碧津和身边的少女们还拿着弓矢,眼看着那名枭武士在台上纵横冲突,却无
法阻挡。一名碧月族少女躲避稍慢,就被锋利的石矛拦腰切开,鲜血奔涌。

    子微先元守在枝头,无法回援,鹤舞连发三枚鹤针,都被那武士磕飞,眼看
着神殿露台就要失守,忽然一道白光划过,正射在那名枭武士背上。

    「蓬」的一声闷响,那名枭武士背脊仿佛被重物砸断,单膝跪在木台上,口
鼻溢出鲜血,他背上犀甲尽碎,再也无力站起来。那物体在他身上一弹,掉在台
上,却是一朵雪白的豹尾兰。

    盘绕着古藤的榕树高处,风姿如画的月祭司正立在窗前,她纤长的手指莹白
如玉,左手挽着一张银色的长弓,右手缓缓折下一支豹尾兰,扣在弦上。

    雕着奇异花纹的银弓弯成满月,接着弓身微微一颤,弹回原状。那朵豹尾兰
仿佛在虚空中飞行,雪白的花瓣带着朦胧的光泽,旋转着缓缓绽开。

    刹那间,豹尾兰就掠过二十丈的距离,飞到枭武士上空。轻柔的花瓣凋零下
来,犹如飘渺的花雨片片飞出。那些凶悍的武士们没有理会花雨的存在,各自乘
枭猛进,只在花瓣近身时举盾挡格。

    那些花瓣轻如细雨,落在包着皮革的木盾上,持盾的武士却如受雷殛,连人
带枭跌入碧池。花雨落处,排列整齐的枭骑顿时散乱,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奇
怪的是,那些武士从高空跌入池中,碧绿的池水却没有溅起丝毫水花,依然幽深
如故。

    月祭司这一箭震骇全场,大惊之下,余下的武士纷纷勒住坐枭,向后退去。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这个浸满鲜血与杀戮的拂晓出现了片刻宁静。突如
其来的枭武士在短短一刻钟内已经控制了整个局势。除了距离最近的几名月女冲
出罗网,负伤登上月神殿,其它碧月族人不是被枭军射杀,就是被困在树屋内。

    「这么多枭武士,峭魃君虞那个魔王也来了吗?」鹤舞发丝有些散乱,她干
脆把长发挽起,露出白玉般的柔颈。

    子微先元手背被箭矢划破,他撕开衣服缠在手上,然后朝神殿走去。

    「你去哪儿?」

    子微先元道:「去向大祭司赔罪。」

    碧月族中的精锐大多已奔赴夷南,守卫神殿的多是些未成年的少女,刚才仓
促应战,不少人都负了伤,好在她们有古榕可以藏身,损失并不如想象中严重。

    子微先元进入内殿,躬身深施一礼,「小子不知枭军来此,请大祭司恕罪。」

    碧津气恨地瞪了他一眼,若非他说峭魃君虞志在夷南,碧月族也不会被敌人
趁虚而入。

    月祭司道:「是我下的决断,与公子无关。」她转过头,「碧津,你的主意
呢。」

    碧津道:「现在我族如果启动古榕的法阵,还可以支持一段时日。眼下我立
刻让人去寻碧琴、碧韵,命她们回援。」

    「不可!」子微先元急道。

    「为何不可!」碧津厉声道:「这次来的枭武士足有千数,分明是枭军主力,
碧琴此行注定是徒然无功,难道由她们在夷南空等,却让我们困守此地?」

    子微先元道:「枭军已将圣池团团围住,突围并不容易。况且碧琴、碧韵两
位祭司出发近三个时辰,即使去追……」

    「两个时辰足矣!」碧津打断他,「碧琴得信时走出五个时辰,立刻返程,
至多四个时辰可回到圣池,也就是六个时辰之后,刚入夜时分。到时内外夹攻,
枭军之围必解。」

    「碧津祭司所计不差。」子微先元道:「但碧祭司是否算过,这等于让碧琴、
碧韵两位祭司不眠不休全速奔走九个时辰。兵法云:千里奔袭,必厥上将军。何
况敌人是能飞的枭军。」

    殿内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你们知道我现在最怕什
么?」

    碧津和子微先元都把目光投向窗前的大祭司。

    月祭司正立在窗口,注视着池外飞翔的枭武士,她精美的五官犹如象牙雕成,
在微亮的晨曦下清晰动人,那双带着碧意的星眸隐隐闪动光彩。

    「我怕枭军焚毁树屋,攻杀我族人。更怕他们以此为诱饵,引诱碧琴、碧韵
回援。碧津,这少年说得不错。枭军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如果我所料不差,此时
就有一支枭军在五十里外等待碧琴她们。」

    月祭司长眉一挑,朗声道:「碧津,你立刻遣人突围,但要告诫碧琴,无论
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回援!」

    碧津失声道:「大祭司!」

    「此时不能回援,又不是永不回援。」月祭司淡然道:「枭军劳师远征,未
必就能久战。让碧琴携带我的信物,面见夷南女王。请她遣出两军,一支援助我
族,另一支径入枭峒。」

    月祭司轻拂着窗前浓绿的枝条,「峭魃君虞如不闻讯立返,进退失拒之下,
这里就是他葬身之地。」

    子微先元道:「大祭司曲划分明,先元受教了。」

    碧津犹豫道:「这样等于以我族独自抵御枭军,时日一长,只怕损伤过甚。」

    月祭司望着窗外,良久道:「也只好如此了。」

    碧月池的湖岸成为一条无形的界线,那些飞扬跋扈的枭武士们不敢再越圣池
一步。但湖岸以外,数以千计的黑色夜枭降落在翠绿的榕树上,树间开满蝴蝶兰
的藤桥被砍断开来,枝叶间洒满斑斑血迹。枭武士们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战场,他
们用长刀砍下死者的首级,把重伤的碧月族女子挑在矛尖,残忍地欣赏着她们垂
死的呻吟。让困守神殿的诸女看得目眦欲裂。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久闻碧月池大祭司术法通神,今日一见,果不
虚传。」

    月祭司静静立在窗前,面上不动声色。

    此刻天色已亮,那老者声音在碧池上空回荡,却不见踪影。那老者朗声道:
「区区碧月一族,不足我王挥鞭一击。若大祭司此刻请降,入我王帐下,充为媵
妾,犹可保全族裔,否则……」

    月祭司美眸生寒,纤指抚在弓上。

    那老者的话语愈发尖刻挖苦,「月映雪!碧月族数千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若你解衣跣足,赤体出降,将月神殿改为行宫,尽置族中美女于内供我享用,还
可保住此树。否则攻下碧月池,老夫就把这棵老树一把火烧个干净。」

    碧津和族中女子都面露激愤,大祭司在她们心目中有如神明,受人如此污辱,
人人都愤懑不已。

    鹤舞皱眉小声道:「好无耻……若是我,宁愿死也不会降。」

    子微先元道:「那老家伙当然知道,无论碧月族人还是大祭司都不会投降。
这样的劝降其实是挑衅,不过是想激怒大祭司。」

    鹤舞讶道:「为什么要激怒她?」

    「因为生气会不冷静,不冷静就容易犯错误。」

    鹤舞最不耐烦听这些,「不要说了,好烦……咦?」

    月祭司手中的银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拉动,忽然张开。她扬手从窗口折
下一支豹尾兰,搭在绷紧的弓弦上,接着银弓一振,那朵豹尾兰箭矢般飞向二十
丈的高空,有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虚空中蓦然伸出一只姣好的纤手,那只手拇、中二指相对,尾指翘起,食指
微曲,以一种奇异的手法,将豹尾兰挟在指间。

    她手法虽快,却无法抵御兰花上沛莫难当的灵力,那朵豹尾兰在她指间一滞,
接着爆起一团耀目的光焰。

    黑暗中现出一名枭御姬苍白的面孔,她神情惨淡,显然为挡住这朵豹尾兰受
了重伤。她捂住喉头,口角溢出鲜血,染红了她赤裸的双乳。

    清晨的天空仿佛被撕开一角,本来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缓浮现出一对巨大的羽
翼。那是一头体形庞大的巨枭,它黑色的羽翼长达数丈,在初升的阳光下散发着
邪异的气息,弯钩般的巨喙和利爪包着金灿灿的黄金,墨蓝色的眼球仿佛深潭,
显示出它在枭群中桀骜不群的地位。

    枭背上坐着一名高大的武士,他身材伟岸,宽阔的肩膀佩着布满尖钩的肩甲,
一顶黑色的头盔遮住了他大半面孔,只露出一双奇异的红色眼睛。他傲然看着远
方的大祭司,就像一名雄居天下的霸者,流露出逼人的霸气。

    他手一挥,那名赤体坐在他身前的枭御姬仿佛一朵落花,轻飘飘殒落下来,
坠入碧绿的池水。

    「我,峭魃君虞,南荒和天下的主人。枭帜所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声音沉浑雄壮,字句间充满爆炸的力道,仿佛一串惊雷滚过天际。

    月祭司正要开口,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那个骑鸟的!敢与少爷打上一场吗?」

    子微先元白衣撕下一角,看上去有碍观瞻,索性扯下来掖在腰间,露出白练
似的上身,飞身跃上枝头,一手指着空中的枭王。他身长肩阔,肌肉精壮而紧凑,
虽然不像平常武士那样肌肉虬结夸张,却充满了旺盛的精力。

    鹤舞脸一红,朝他啐了一口,扭过头去。

    10

    子微先元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峭魃君虞。第一眼看去,他就觉得眼前的男子
有种异样的熟悉感,似乎在其它地方曾经见过。略一思忖,子微先元想起那条秘
法护链中的影像,魁梧的身体,血红的眼睛……夜异遇到的并非枭武士,而是峭
魃君虞本人。

    峭魃君虞目光一闪,座下的夜枭张开金黄的巨喙,发出「嘎」的一声尖叫,
鼓动着翅膀跃跃欲试。

    国师声音响起,他低咳一声,说道:「无名之辈,何劳我王动手。」

    岸旁不知何时多了一群女子,她们头戴羽冠,手脚缠着皮腕,比那晚所见时,
身上只多了一层薄纱蔽体,雪肤花貌,正是峭魃君虞身边的枭御姬。

    说话的是其中一名女子,她长身而起,轻启朱唇,「碧月族女子为贵,却让
一个外人来守护月神殿,可供一笑。」她身材婉妙,姿容甚美,口中吐出的却是
国师苍老的声音,听在耳中令人心浮气燥,说不出的诡异妖邪。碧月池诸女都流
露出意外和诧异的表情。

    若不是在枭峒见过申服君与巫耽一战,子微先元也不免为之分神,但此刻他
胸有成竹,拔出古元剑,屈指在剑上一弹,清越的剑吟响起,犹如一泓清水,洗
去了枭御姬怪异的声音。

    子微先元不等她再开口,便从枝头一跃而起,贴着身下碧绿的池水横掠而过。
那名枭御姬从身后接过两柄短刀,然后飞身跃起,轻易就抢到子微先元上方。她
纤腰一折,身体有些僵硬地挥刀朝下掠去。子微先元长剑一划,碧绿的池水溅起
一道弧状的水幕,将枭御姬与身后的池岸隔开。

    此时正是第一缕晨曦透过地平线的刹那,剑锋激起的水幕犹如一道水镜折射
出七彩的光线。子微先元蛟龙般昂起身,趁着池岸被水幕隔开的机会,一把扭住
那名枭御姬的脖颈。

    枭御姬木然望着他,仿佛失去神智的瞳孔没有丝毫惧意。子微先元心一横,
小声道:「我想,你死了会比活着更好。」说着挺剑从她肋下刺入。

    一串温凉的鲜血从剑锷下涌出,子微先元松开枭御姬,白鹤般冲天而起,直
刺空中的峭魃君虞。

    无论是峭魃君虞,还是神殿内的大祭司,都不会想到这个年轻人会如此轻易
地斩杀一名枭御姬。只有子微先元知道,这些枭御姬只不过是被改造过的普通女
子,她们就像一排精美的玩偶,当主人需要时,可以随意操控她们的肉体和神智。

    当日在枭峒,来自翼道的巫耽窥出其中奥妙,利用铜镜隔断枭御姬与她背后
操控者的联系。子微先元不过是有样学样,借助池水形成水镜,一击得手。

    坐在枭背上的峭魃君虞挑起唇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狞笑,他反手从枭背上摘
下一根长矛,长臂一挥,黑曜石制成的矛尖撕开空气,发出雷鸣般的闷响。

    峭魃君虞高声道:「此矛名曰破雷,曾一矛穿透卢依大长老六子二女,矛下
伏尸千计。此时矛锋尚有余血,阁下不妨不一尝。」

    子微先元右手持剑,左手两指平按腕间,长剑一挑,正落在矛势最强处,毫
无花假的与峭魃君虞硬拼一记。

    「叮」的一声,黑色的矛锋溅起一串石火,锋锐之极的矛锋被磕出一个米粒
大的缺口,细小的黑曜石飞溅出来,在子微先元身上划出一条细长的血痕。另一
块迸裂的碎片则溅在峭魃君虞身上,被坚硬的犀甲挡住。

    子微先元翻身退开丈许,然后双臂一扬,悬在半空,长笑道:「让枭王说着
了,果然是支破矛。」

    峭魃君虞脸色阴沉地盯着他,忽然座下夜枭一个鼓翅,悄无声息地逼到子微
先元身前,举矛朝他胸前刺去。

    峭魃君虞座枭的迅捷超乎子微先元的想象,他的古元剑长不过四尺,峭魃君
虞的石矛却长达丈二,无疑处于劣势,这一趟峭魃君虞含怒出手,矛上雷声大作。
子微先元不敢大意,他倒提长剑,将剑脊贴在臂下,然后曲起肘臂,利用手臂的
力量挡住峭魃君虞盛怒的一击。

    一声金石交鸣的震击响彻全场,枭背上峭魃君虞雄壮的身体仿佛一座山峰,
硬生生将子微先元撞开。子微先元连翻几个跟斗,最后抬手在虚空中一按,勉强
稳住身形。这边峭魃君虞已经催动夜枭,悄无声息地掠到子微先元身后,抡起长
矛划向子微先元的脖颈。

    子微先元吃亏在全靠术法在空中停留,难以使力。被峭魃君虞一连抢得两个
先手,已经落到下风。峭魃君虞臂力超群,每一击都有开山裂石之威,子微先元
一连挡了他如影随形的三矛,刚稳住局面,身体忽然一沉,仿佛一口气耗尽,再
无法在空中停留,顽石般朝身下的池水落去。峭魃君虞驾枭追到子微先元上方,
俯下身,长矛犹如一条黑龙,兜头朝他刺去。

    子微先元眼中忽然精光大盛,抬头朗笑道:「枭王中计了!」

    子微先元凌空换气,身体蓦然升起,扬手扯住巨枭的羽翼,长剑带着一声锐
响从夜枭翅根刺入,一剑穿透枭翅,接着刺进峭魃君虞腿上的犀甲。

    夜枭发出一声尖厉的鸣叫,受伤的翅膀剧颤着低垂下来,身体歪向一边,失
去平衡。峭魃君虞血红的双眼几乎喷出怒火,他狂吼一声,右手张开,一柄红色
的长刀蓦然从空中浮现,落在他掌中。

    天地间斗然一暗,空气刹那间变成红色。那把长刀一出现,就仿佛自己飞舞
起来,循着一条奇异的曲线朝子微先元劈去。

    「呛啷」一声,长刀劈开子微先元的古元剑,重重斫在子微先元肩头。

    两人几乎同时溅出鲜血,子微先元视线被挡,再无法想到峭魃君虞的鬼月之
刀会是一件魂器,不需拔刀就可立即施出,幸好鬼月之刀出现时独有的血红色泽
使他警觉,饶是如此,他仍肩头中刀,带着飞溅的鲜血坠向碧月池。

    峭魃君虞本来准拟能斫下子微先元一条手臂,谁知刀锋入体,子微先元体内
传来一股强韧的反弹之力,刀锋只入体寸许就被阻住。他大腿中剑,座枭羽翼断
折,只能勉强勒住夜枭朝岸边落去,一时无法进击。

    池水两侧同时掠起一个白色的身影。一名枭御姬飞身抢向子微先元,在她对
面,穿着雪白丝袍的鹤舞宛如飞鸟从枝头掠起,半空中甩出一枚鹤针。

    银色的鹤针在空中一闪,正射在枭御姬高耸的香乳下方。鹤舞这一针取的是
枭御姬心脉所在,但下手时却心下一软,鹤针只没入寸许,并未刺穿枭御姬的心
脏。

    那枭御姬被鹤针一刺,鲜血立即从中空的针管标出,她却浑若无事地横飞过
来,双手捧住子微先元脸颊,然后俯下螓首,含笑朝他颈中咬去。

    鹤舞娇咤一声,扯住子微先元的衣带,间不容发之际将他从枭御姬齿间扯离,
然后一掌印在枭御姬胸口。枭御姬胸口鲜血飞溅,被她一掌逼开。鹤舞揽住子微
先元的腰身,借势回飞。

    「接住!」夜颖抖手掷过来一条青藤,将两人拉回树上。

    那名枭御姬神情木然,口中却发出苍老的笑声,用恶毒的声音说道:「男人
的血落入月神殿,将给碧月池带来灭族之祸……」

    说着那名枭御姬连声娇咳,唇角溢出鲜血。鹤舞的银针原本并不致命,但背
后的操控者丝毫不在乎她的死活,连番动作下,中空的鹤针刺入心肺,此时已经
性命不保。

    天地间那抹异样的血红不知何时已经褪去。月祭司凤目生寒,忽然断喝道:
「巫羽!你用活人修炼魂术,作得孽还不够么!」

    池外顿时一片静寂。过了片刻,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池水上方缓缓响起,「月
映雪,你还记得我么?」

    古榕枝头现出一个姣好的身影,那女子穿着黑色的羽衣,宽大的衣袖上嵌着
三只白色的禽眼,衣料非丝非麻,仿佛用鸟羽织成般,带着乌黑的光泽。她身躯
纤小,体态轻盈,娇小的身体上,一对丰满的乳房显得分外高耸。她带着一顶兜
帽,帽下却是一张骇人的面具,那张面具五官扭曲,犹如青黑的树皮,再往下是
她精巧无瑕的红唇和下巴。她抿着嘴,露出的半张脸颊血色全无,玫瑰色的双唇
隐隐透出一抹暗色,仿佛许多年没有接触过阳光。

    鹤舞和碧月池诸女都看得目瞪口呆。听枭御姬口中吐出的声音,每个人都以
为操纵者是个阴险丑陋的老人,谁知现身的竟是这样一个美貌女子。旁边的子微
先元肩头伤口鲜血直流,幸好未伤及筋骨。那女子一现身,他立即双眼发亮,强
撑关抬头去看,不留神牵动伤处,鲜血再次迸涌。

    「别动!」鹤舞气恼地小声道:「逞什么英雄,以为自己真的不会死吗?受
了这么重的伤,我看你怎么办!」

    子微先元丝毫没有留意自己的伤势,他瞪大眼睛,惊叫道:「是巫羽啊!与
大祭司齐名的美女,你瞧……」

    鹤舞怕被碧月池诸女听到,连忙抬指戳在他颈侧,截断了他的话语,咬着牙
小声道:「闭嘴!你这个白痴!」

    子微先元唇舌僵硬,眼睛直勾勾望着远处的巫羽。她羽衣长带,衣袂飞扬,
轻飘飘立在枝头,似乎随时都会凌空飞去。虽然脸上遮着面具,但精致的唇瓣和
下巴却显露出与大祭司迥异的病态,仿佛空谷中独自盛开的幽兰,骄傲而又寂寞。

    月祭司秀美的弯眉缓缓皱起,寒声道:「十余年来,你屡屡纠缠于我。如今
又投靠枭王,助之为虐。我碧月池到底与你有何仇怨?」

    巫羽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月映雪!天地间怎会有你这等无耻之辈!撒谎
都能如此理直气壮!」

    月祭司寒声道:「巫羽!这些年你污蔑得我还不够么!当年我好言相劝,你
却不思悔改,竟用活人修炼魂术!敢问十羽殿上诸神可会这样纵容你么!」

    巫羽唇角露出一个仇恨而又残忍的笑意,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月映雪。我
修炼魂术,就是因为想知道一个人内心的天地会有多深。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
什么能面不改色地满口谎言!」

    她说着抬起手臂,衣袖犹如羽翼张开,袖上的禽眼随着羽衣光泽的流动,宛
如活物,与此同时,深黑色的羽衣上浮现出一层细亮的符文,不停旋转流动。一
瞬间,巫羽的羽衣仿佛放出七彩的光华,将每个人的心神都吸引过去。

    立在子微先元旁边的夜颖眼中透出迷醉的神色,情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
正在此时,月祭司纤指扬起,下一个瞬间,一支白色的羽箭便从银弓射出。

    巫羽娇笑一声,身形倏忽隐没,接着古榕上传来一声痛叫,碧月池一名女子
神智恍惚下,竟然举刀刺穿了自己腰腹。

    「嗡」的一声震响,数千支利箭如同飞蝗,从四面八方同时朝碧池正中的古
榕射来。身披重甲的枭武士各自张开铁弓,箭矢雨点般飞落。

    枭军的箭枝纯以坚铁打制而成,箭矢沉重而又锐利。经过强化的铁弓可将箭
枝射出三百步以上,余势足以穿透木墙。大祭司的月神弓虽然犀利,终究无法与
数千张铁弓相抗,只好命碧月池诸女退回神殿,一面守住入口,一面救治受伤的
族人。

    碧月池诸女本来气恼子微先元报错讯息,以及本族陷入险境,但子微先元不
顾生死挑战峭魃君虞,更成功击伤枭王,令诸女印象大为改观。他作为客人,又
受了伤,被安置在一间树屋内,由鹤舞照顾。

    那间树屋在古榕中段,距池水有十余丈。透过不规则的树窗,能看到外面浓
绿的枝叶,碧绿的池水,还有那些阴沉凶鸷的枭武士。

    鹤舞看了子微先元一眼,「喂,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刺了峭魃君虞
一剑,更能讨这里的小姑娘欢心了?」

    子微先元拧着眉头,闷闷不乐地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好像我们被人利用了。」

    鹤舞讶道:「你在说什么?被谁利用了?」

    子微先元道:「峭魃君虞本来是要征伐夷南,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倾巢出动,
围攻碧月族?」

    鹤舞道:「也许他们在这里布有探子,发现碧月族武士离开,才转移目标。」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枭峒时,枭军主力也在枭峒。我们一路不停赶到碧月
池,枭军只隔了几个时辰便随即出现。」子微先元抬起眼,「这样的速度只有一
个解释,枭军是与我们同时离开枭峒,又同时到达碧月池。」子微先元顿了一下,
低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鹤舞打了个寒噤,「你是说他们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他们知道我们云池宗与夷南结盟,正四处联络援军。而碧月池因为鬼
月之刀,肯定会加入我们一边。」

    鹤舞思索片刻,「不可能!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碧月池?事实上我们已经
跟夜异分手,准备回澜山。难道他们是想跟我们去澜山?」

    子微先元叹了口气,「这就是关键所在。你还记得我们离开时遇的那场雨吗?
那场雨太奇怪了,不仅使我们跟鹳辛、祭彤分开,而且雨停时,已经和我们分手
的夜异,却出现在我们宿处附近。」

    鹤舞倒抽一口凉气。

    子微先元道:「这倒像是用夜异的死逼我们放弃回山,改为到碧月池来。」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假如唯一的理由是因为我们与夷南结盟,他们又为
什么会知道?」

    子微先元脑中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影子。在峭魃君虞宫帐中遇到的那个奇怪
的年轻人。

    他深黑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微笑道:「吾复姓子微,名先元。子微先元就
是我……」

    箭矢雨点般穿透枝叶,射入古榕沧桑的树身。浓绿的树叶在箭雨下逐渐凋零,
树身留下斑斑箭痕,碧月族人精心构织的藤桥断裂开来,窗口生长的奇花异草被
箭雨撕碎。

    所有的碧月池女子都退回神殿。经过一段短暂的沉寂,枭军的铁弓再次张开。
这次他们的箭枝缠上了浸过火油的布帛,用火点燃。

    枭军将用火攻的讯息,在第一时间报知月祭司。明知道枭军是在逼迫自己启
动法阵,月映雪也只能暗叹一声,长身而起。她走到殿内那座白石砌成的池边,
跪坐下来,将一块绿色的水晶投入清池,然后从指尖刺出一滴鲜血。

    透明的池水流淌起来,折射出水晶碧绿的光线,那滴殷红的血滴随着池水的
流动越来越细,却聚而不散,犹如一缕红丝渗入碧水晶中。

    整座月神殿颤抖了一下,沉睡的古树仿佛从睡梦中醒来,深入池底的树根缓
缓舒展,池水荡起涟漪。

    火雨般激射而来的箭矢离枝叶还有尺许,就仿佛触到一层无形的屏障,四散
跌落。

    法阵启动之前,碧月族挑选出的四名女子,便从湖底悄然离开。她们带有碧
月池大祭司的信物和一条简短的口讯,命碧琴、碧韵赴夷南结盟,七日后的黎明,
与枭军决战于碧月池。

    守卫月神祭坛的法阵,支撑极限是十日。如果在此之前不能逼退枭军,月神
殿的陷落将无法避免。

    11

    月祭司凝视着子微先元肩上的伤口,良久道:「公子可感觉到伤处的异状么?」

    子微先元舒展了一下手臂,苦笑道:「只怕有几日使不了力了。」

    月祭司玉容沉静,说道:「为鬼月之刀所伤,不但伤势难以愈合,而且精魂
会随血液从伤处流出。若不施治,七日之内即使不死,也会神智尽失,成为废人。」

    鹤舞顿时色变,「什么?」

    子微先元也吓了一跳,他从峭魃君虞刀下侥幸逃生,只伤及皮肉,正暗忖鬼
月之刀不过如此,谁知此刀邪异处不在锋锐。他心下一沉,旋即笑道:「鬼月之
刀既然原属碧月池,大祭司想必有解救之法。」

    月祭司展目朝他看来,「公子好生聪明。暂且休息几个时辰,今晚子时,公
子请到此地。」

    子微先元一揖到地,「多谢大祭司。」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惨呼。自从枭军出现,碧月族中的杀戳就没有停止过,但
这声惨呼却异乎寻常,并不是重伤濒死,却充满绝望。

    骑着巨枭的武士们将沸油倾倒在树上,再投下火种。火光冲天而起,一瞬间
整棵巨树就被烈焰笼罩。碧月族人困守树内,所有出路都被枭军封死,只能眼睁
睁看着烈焰与浓烟滚滚而至。

    鹤舞花容失色,周围碧月池诸女泪流满面,竭力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子微先元左手握紧剑柄,转眼朝大祭司看去。月祭司优美的侧影犹如玉雕,
沉静的面孔没有丝毫表情。子微先元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她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
躯壳。

    「是不是觉得我太冷漠了?」

    子微先元道:「枭军焚烧古树,无非是要逼我们离开月神殿。再者是利用浓
烟,诱使碧琴祭司回援……」

    月祭司截断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

    子微先元咳了一声,说道:「天地不仁,非是天地没有仁心,而是既无仁心
也无恶意。大祭司是神明化身,岂为人世俗情所累?」

    月祭司低叹道:「公子如此聪明,何妨直言呢?」

    作为碧月池的圣女,就意味着成为部族崇奉的神性偶像。痛苦、哀伤、徘徊、
迷茫……这些象征软弱的负面情绪,都不允许在她身上出现。因为那是对神明的
亵渎。子微先元忽然生出一丝怜悯,也许她从来都不知道大哭和大笑的滋味。

    「大祭司指点的是。」

    月祭司提高声音:「碧津!」

    碧津进入殿内。

    月祭司道:「你立即带人去救援族人。」她顿了一下,「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漫长的白昼终于临近尾声。原来水如珠玉,草木
葱茏的碧月池已变得满目创夷。清莹的湖水漂浮着烧焦的灰烬,几株高耸入云的
巨榕被烈火焚烧,只余下黑色的枯干,浓烟滚滚升上晴空。

    自从法阵启动后,枭军除了偶尔用火箭试探,就再没有正面攻击月神殿。碧
月池诸女在碧津带领下数度从湖底潜出,在枭军合围前将树上的族人接引至神殿。
到得傍晚,神殿内已聚集有六百余人,而这不足碧月族人的一成。

    夜色逐渐笼罩大地,往日此时,碧月池那些美丽的少女会点亮一盏盏精巧的
鲭鱼油灯,摇曳的灯火与星光水色交相辉映,温暖的风中会带来花草的芬芳。但
现在,碧月池只有燃烧的火光和呛人的烟气。

    百余名枭军降落在一株燃烧的古榕上,他们用利斧削去着火的枝干,砍掉树
冠,形成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巨大木台。接着峭魃君虞的宫帐被移到台上,与池
中的月神殿隔水相望。

    宫帐前烧起大堆的篝火,然后树起数根丈许高的青铜长杆。峭魃君虞伤后就
再未露过面,巫羽也不见踪影,除了帐前跪侍的枭御姬,宫帐内黑沉沉不闻声息。

    「奇怪,他们在等什么?」子微先元道。

    「反正不是好事。」鹤舞拿起案上的瓜果,叹息说:「碧月池对客人真的很
好,份量只比昨日少了一半。月神殿没有一粒粮食,聚了这么多人,到明日就一
点吃的都没有了。」

    子微先元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宫帐,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几名女子被送上木台,停留在月神殿的碧月族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那些女
子身上沾满血污,显然经过一番恶斗才被擒获。枭武士们抡起长刀,就在木台上
残忍地将诸女分尸。枭御姬们拿长叉将砍下的肉体在篝火上烧炙,然后盛入银盘,
轮流传入帐内。

    鹤舞脸色慢慢变白,忽然抛下水果,捂着喉头干呕起来。

    子微先元起身道:「我去见大祭司。」

    碧津也在殿内,她神情戚痛,脸上仍带着泪光,显然刚哭过一场。

    月祭司仍是波澜不惊的神情,「传讯的四人都已失手,如果碧琴看到火光立
即返回,此时已经到了碧月池外。」

    碧津抹去泪水,「我再遣人突围。」

    「敌人有备而来,再遣人也赢不过能飞的枭军。」

    子微先元道:「在下愿意一试。」

    整个碧月池,没有人会比他更有可能冲出枭军的包围,只是他肩上还负着伤,
一旦被枭武士缠住,很难全身而退。

    月祭司沉吟片刻,说道:「能得公子援手,是月族之幸。请公子随我来吧。」

    碧津道:「大祭司!」

    「不到祭坛,怎解得了公子肩上的妖伤?」月祭司道:「眼下碧月族安危系
于先元公子一身,不需多说了。」

    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后,月祭司当先而入。

    门内是一条笔直的甬道,两侧的树壁散发出琥珀般的光泽,上面刻满繁复的
花纹。那是一种奇异的符咒,踏入甬道的一刻,子微先元就能感觉到一股无形力
量正压制着自己,使他的灵觉大幅减退。

    暗门在身后合上,外面的世界仿佛被隔绝开来,行走在树身深处的他们似乎
与古树化为一体。当踏上最高一层台阶,子微先元惊奇地发现,头顶竟然是满天
星光。这里就像悬浮在另外一个空间,声音、光线,甚至连时间都被隔绝,有的
只是无尽的天宇。

    整座祭坛以白色的岩石砌成,周围立着十二根白色的圆柱,圆形的祭坛顶部
是一只不住变幻的水池,碧绿的池水仿佛翠玉融化成的汁液,闪烁着点点星光。
在他们头顶是浩瀚星空,脚下是洁白无瑕的方石,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让人不敢
践踏。

    子微先元忽然觉得一丝异状,垂头看时,肩上的血污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这祭坛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种种邪恶、污浊、不洁一一祛除。与此同时,
大祭司如玉的肌肤愈发光洁耀目,连身上的白袍也无法遮掩她逼人的神彩。

    子微先元本以为月祭司会说,你是数百年来唯一一个踏入月神祭坛的外人,
可月祭司什么都没有说。她走上祭坛,并膝跪坐在碧池侧方,双眸星光璨然,她
优雅地伸出手,示意子微先元坐在自己对面。

    子微先元撩衣跪坐下来,一边抬头环顾着四周,一边叹道:「我原以为月神
祭坛会在榕树顶部或者树内,没想到会是用大法力构建出来的。这里该是在空中
吧。」

    月祭司从容道:「公子错了。祭坛仍在树内。」

    子微先元讶道:「可此处的星光与祭坛外所见全无二致,连星辰流变都丝毫
不乱,即使此时立在外面,也不外如是。」

    「祭坛供奉的乃是月神,岂会不见星月?」月祭司一笑了之,说道:「请公
子解开上衣。」

    子微先元依言拉下衣袖,露出一侧肩膀。他肩上刀伤始终未曾愈合,虽然鹤
舞包扎过,仍不时渗出血迹。但在这祭坛中,连那道凄惨的伤口也变得洁净起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水,竟然是天然的绿色。」

    月祭司道:「这是月髓。每当碧月的光芒射入祭坛,会在池中凝成一滴月髓。」

    「碧色的月光?」

    「每年七月七日,弦月会化为满月,而碧月池的月光会变成绿色。」

    子微先元想起夜异用来护身的法术,那种非冰非玉的质感,就像是凝固的月
光。

    月祭司审视了伤口一眼,然后取出一柄月牙状的银色小刀,在子微先元惊疑
的目光下,切开她皓如霜雪的玉腕。

    大祭司抬起手,殷红的鲜血一滴滴落入子微先元伤口中。那血是温凉的,色
泽红如玛瑙。伤口与鲜血一触,刀伤带来的痛楚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拂去般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奇异的感觉,眼前的景物似乎变得清晰,心神也一点点明净
起来。子微先元这时才惊觉,与峭魃君虞一战后,整个白天自己一直都处于神智
恍惚中而不自知。鬼月之刀的妖邪果不虚传,假如峭魃君虞一开始就使出这把邪
刀,不知道他是否能全身而退。

    当鲜血完全覆盖伤口,大祭司将碧绿的月髓滴在子微先元肩上。一直不曾愈
合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收拢,两侧的血污随之消失。

    月祭司挑起眉毛,看向子微先元。

    子微先元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觉得很不妥当……」

    一滴汗水从子微先元鼻尖滑落。他吐了口气,身上肌肉猛然收紧,似乎正在
压制体内的异动。这时他肩上已经看不出伤口,只留下一道血红的印迹,而他紧
凑的皮肤下,似乎正有水纹波动。

    「这是怎么回事?」月祭司说道。

    大祭司的鲜血与月髓都具有疗伤祛邪的秘效,她所拥有的月神血脉,更是克
制鬼月之刀邪魂的圣物。在碧月池的记载中,从未出现过眼前的情景。子微先元
伤口虽然愈合,但大祭司的鲜血却在他体内引起了剧烈的反应。

    子微先元额头汗如雨下,强压着体内的激突说道:「也许……是我体质异于
常人……」

    月祭司断然道:「公子体质虽然特异,但气血沛然,并非妖邪之体,与我的
鲜血更绝无冲突。公子眼下感觉如何?」

    子微先元咬牙道:「像是有东西从我腰后来出来。」

    「失礼了!」子微先元低吼一声,扯开上衣。

    月祭司略一举目,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子微先元腰间赫然现出一串朱红色的
符文,形状诡异可怖,能清楚看到一个个细小的血点连绵不绝地从皮下渗出,不
断生出新的血符。

    月祭司素手一扬,银弓已然在握,厉声道:「你身上怎会有噬魂血咒?」

    当最后一个符文完全呈现,子微先元紧绷的肌肉才松驰下来,他低喘道:「
在下并不知情。这是什么咒语?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

    月祭司红唇紧闭,身上的白衣无风而动,显示出气息的流转。噬魂血咒是用
受害者的鲜血写成,以此操纵受害者的灵魂。在子微先元身上留下咒语那人高明
得出奇,事先暗伏在血咒,当大祭司鲜血滴入子微先元伤口,血咒才趁势而出,
等若是大祭司自己将鲜血滴入写好的符咒中。如不立即毁去血咒,一旦血咒发动,
她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但要毁去血咒,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子微先元。

    月祭司眼中杀意大盛,她挽紧银弓,寒声道:「子微先元!你何时成了枭军
的走犬!」

    子微先元扭头看着自己腰后妖异的血咒,然后拔出古元剑,一言不发地刺进
皮肤。长剑寒光一转,那条长长的血咒被剑锋尽数切开,鲜血狂涌而出。

    子微先元身体挺立,没有一丝颤动,平静地说道:「先元并无恶意,请大祭
司明鉴。」

    月祭司容色稍霁,她正要开口,忽然目光一闪,抬眼朝祭坛下方看去。

    祭坛外周围,代表月相的十二根圆柱巍然耸立,莹澈的柱身映射着月亮的光
华,洁白的石阶净无纤尘。但此时,柱顶却多了一个不祥的阴影。

    一个披着黑色软甲的男子高高立在柱顶,他抱着肩,结实的肌肉将软甲撑得
鼓起,身材壮硕而强健。浓密的黑色长发披在肩上,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雄狮,
但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却淡淡的,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嘲弄笑意。

    「是你。」子微先元认出他就是自己在峭魃君虞宫帐中遇到过的年轻人。

    那男子深黑色的眼眸一直紧盯着大祭司,这时才转目朝子微先元看来,微微
一笑。

    上次见面子微先元是猎人,他是猎物,而这一次,子微先元却有种沦为猎物
的感觉。他能感受到,对面男子的精神力十分虚弱,与他壮硕的体型完全不成比
例,但他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恐惧的危险。

    月祭司眼中光芒闪动,淡淡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微笑道:「在下复姓子微名先元,出自澜山云池门下。家师云池宗主
墨钧。见过月大祭司。」

    子微先元扬起下巴,「阁下若是子微先元,我又是谁呢?」

    那男子讶道:「公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晓么?梦耶?蝶耶?世人已觉,而公
子犹在梦中耶。」

    子微先元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后面这段话乃是他离山前师徒对晤时所言,
从未与他人说过。眼前这个男子不但娓娓道来,甚至连语调神态都酷似自己,就
像是他在跟自己对话。

    子微先元提起古元剑,两指拂过剑脊,然后在剑锋上一弹,一声龙吟般的剑
鸣响彻大殿,然后朗声笑道:「既然我们是同一人,那么就让这剑来证明,待它
刺在身上,看痛的是哪个子微先元吧。」

    子微先元飞身而起,剑随人走,在空中掠过一道寒光,将那男子全身都笼罩
在剑势之下。

    那男子漫不经心地淡喝道:「专鱼何在!」

    一道乌光破空而出,利啸着直刺子微先元喉头。「叮」的一声,子微先元长
剑凝在半空,那根石矛却触电般激射回去。

    一名武士出现在柱顶一侧,他身材佝偻,面目丑陋,畸形的身体上青铜打制
的重甲犹如厚厚的龟壳。他持矛的左臂出奇的粗壮,虬结的肌肉盘根错节,相比
之下,右臂却干瘦短小,上面缚着一只木盾。

    那男子朝子微先元谦和地一笑,说道:「专鱼,用你的石矛穿透他的身体,
把他的血涂抹在月神祭坛上。做完这些,与他同来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你的了。」

    专鱼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然后举矛朝子微先元扑去。

    12

    那男子好整以暇地立在柱顶,说道:「大祭司别来无恙否?」

    月祭司面沉如水,月神祭坛是供奉月神的圣地,除了历代大祭司,没有任何
人能踏入此地半步,就连圣女也只能在继任大祭司后才进入祭坛。可面前的男子
却轻易出现在坛内,甚至还带着随从的武士。

    拱卫月神殿的法阵仍然在平静地运转着,外面的碧津和碧月池女子都茫然不
知敌人已经进入到月神祭坛。月祭司有十足的信心,即使是一缕微风,也不可能
通过祭坛漫长的甬道,更不可能避开甬道两侧满刻的符文。可他是从哪里来的?

    月祭司压下疑问,纤手从空中拂过,指间已经多了一支白色的羽箭。即使与
峭魃君虞对阵,月祭司也只是信手折下花枝,此时她不惜耗费法力凝成箭矢,已
是动了杀机,要将这个诡异难测的对手一击射杀。

    那枝纯以法力凝成的箭矢长及三尺,箭身晶莹剔透,流淌着迷人的光华。箭
矢扣在弦上,银弓缓缓张开。这一箭凝聚了月祭司全身的法力,世间没有任何人
能够承受月神弓的一击,何况这个虚有其表的男子。

    面对大祭司手中的银弓,坐在柱顶的男子反而挺起胸膛,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意盯着她,浑然不把她的弓矢放在心上。

    就在月祭司松开弓弦的一刹那,她手指忽然一抖,那枝光彩流溢的法箭歪歪
斜斜地弹离银弓,未及地面就失去了踪影。

    男子放声长笑道:「月祭司乏了,连月神弓都拿不住了。」

    月祭司脸色苍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双手。就在她发箭的刹那,这双
手令人无法相信地背叛了她。她心念电转,随即展目朝子微先元看去。

    旁边的子微先元古元剑剑气纵横,将专鱼逼落下风,但专鱼畸形的左臂力大
无穷,虽然身上不时中剑溅血,仍狂叫着缠住子微先元厮杀。

    子微先元上衣已经扯掉,露出充满韧性的蜂腰和宽阔的肩背。但在他腰后,
刚被古元剑划开的伤口赫然已经愈合,被他断然毁去的血咒不仅形状全复,而且
开始充血发亮。而这一切,正在激斗中的子微先元毫不知晓。

    「诡予血咒,焚及九幽,」男子漫声道:「东土西水的鬼神,北原和南荒的
游魂,都将受我差遣!」

    月祭司肌肤像被抽干鲜血一样变得苍白,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不住战栗,
那尝到她鲜血美味的血咒正在疯狂地侵蚀着她肌体、血肉还有灵魂。

    噬魂血咒源于上古使用人祭的巫法,是南荒最诡异神秘的妖术之一。使用人
血为媒介的咒语一旦发作,受害者的灵魂就会被吞噬,除非解除血咒,否则整个
人将形同傀儡,只留下操纵者的意志和肉体的本能反应。

    银弓从大祭司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子微先元回过头,眉峰顿
时一跳,他一剑劈开专鱼,飞身向后掠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月祭司。

    「大祭司!」

    子微先元的吼声使月祭司散乱的灵识略微凝聚。她睁开眼睛,失神地看着子
微先元,然后说道:「如果我银弓在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子微先元一愕,这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血咒已经愈合。

    月祭司吃力地推开他,说道:「快走。告诉碧琴,不要回来。」

    子微先元倒转长剑,毫不犹豫地再次划开血咒,那些闪烁的符文顿时黯淡下
来。他挑眉说道:「大祭司莫忧,待在下杀了这两个家伙,再想办法解除血咒。」

    那男子厉声道:「想杀我子微先元,谈何容易!」

    子微先元用布条把剑缠在手上,指着他不屑地说道:「像你这种货色,能在
我剑下走过三招,我立即自尽。」

    那男子嗔目而视,半晌忽然一笑,点头道:「莫说三剑,就是一剑我都接不
了。不过我子微先元何用出手?」他转头看着月祭司,笑道:「也许替我出手的,
会是美貌的大祭司。」他面带微笑,牙关却暗中咬紧,似乎对月映雪有着刻骨的
恨意。

    子微先元腰后,刚划破的血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每一个血红的符文
合并起来,便随即闪亮。即使他自残式地不停破坏血咒,也支撑不了太久。

    月祭司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嫣红,说道:「没用的。你若离开,我还能多支
撑片刻。」

    子微先元一听就已明白,这血咒多半有发作的距离。他当机立断,旋身弹起,
飞身朝身后的甬道扑去。专鱼狂吼着追来,正在疾退的子微先元足尖在地上一点,
身体倏然弹回,他长剑贴在腕下,从肘后射出,一剑刺穿了专鱼肌肉累累的左臂,
剑势所及,更击碎了他的护身重甲,在他胸前留下一道深及肋骨的伤痕。

    子微先元一剑重创专鱼,接着再次换气,没有丝毫停顿地掠入甬道,接着听
到甬道外破门而出的震响。

    仿佛隔绝在另一空间的月神祭坛恢复了平静,天际一弯月牙洒下幽幽的银辉。

    男子望着子微先元消失的甬道,抚掌道:「好快的身手,让我想留都留不及。」

    专鱼咳了口血,然后佝偻着身子朝地上掉落的银弓走去。他身上的青铜厚甲
被古元剑刺穿数处,一路滴下发黑的血迹。他俯身正准备拣起银弓,一支莹白的
箭矢斜刺过来,把他巨大的手掌钉在石阶上。

    专鱼的怪叫声中,大祭司风姿绰约地站起身来,她拢了拢发髻,然后张开右
手,月神弓灵物般飞起落入掌中。

    月祭司提弓瞄向柱顶的男子,一面凝聚精气,一面道:「甬道并未开启,你
们是如何进入此地的?」

    这是她心中最大的忧惧,即使面临血咒随时都可能发作的险境,她也要一问
究竟。月神祭坛能被人任意进出,即使她今日能够脱困,往后也要寝食难安。

    那男子嘲弄地看着她,说道:「这祭坛大祭司比在下更熟,大祭司不妨猜猜。」

    月祭司脸色数变,似乎想起了什么。

    男子道:「那小子确实够狠,我原本想你们俩恶斗一场,由大祭司亲手射穿
那小子的心脏,没想到他竟会对自己下辣手毁去血咒,险些让我失算。」他露出
一个充满邪意的笑容,说道:「更没想到大祭司的鲜血如此神妙,伤口痊愈之快
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

    月祭司咬住红唇,手中的银弓难以觉察地轻颤一下,「巫癸还没死么?」

    男子讶异地扬起眉,「巫癸?他是谁?」

    月祭司眼中寒芒闪动,挽住银弓,一箭射向柱顶的男子,她刚被血咒所噬,
法力未复,这一箭不及她往常力量的三成,但也非同小可。与子微先元一样,她
也感受到柱顶的男子异乎寻常的虚弱,只需三成之力就足以将其毙于箭下。

    虚空中飞出一片阴影,一只纤巧的玉手从黑色的衣袖间伸出,屈指在箭锋上
一弹,轻易化解了那枝月神箭。

    巫羽带着禽眼的衣袖云翼般展开,脸上那张妖鬼般的面具下,显露出绝美的
脸形。

    月祭司沉声道:「是你在背后指使?」

    巫羽清丽的声音响起,「不敢。我哪里能在云池宗弟子身上留下血咒?」

    柱顶的男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赞叹道:「好小子,此时已奔出碧月池,
还带走了同来的女子。」他目光停在大祭司高耸的乳峰上,低笑道:「可惜他伤
口愈合得更快。尊贵的大祭司,你感受到血咒的呼唤了吗?」

    大祭司刚回复血色的脸颊慢慢转白,她缓缓道:「巫羽,你叛出翼道已经七
年了吧。这些年你一直在图谋报复么?」

    面具下,巫羽精致的红唇一字字说道:「我不是报复,是要讨回公正。」

    月祭司道:「你的公正就是要杀了我?」

    巫羽厉声道:「那么他就该死吗?」

    月祭司道:「谁说我杀了他!」

    巫羽道:「原本我也不信。你那么美,看上去又那么圣洁,就像是高贵的女
神。如果不是七年前那件事,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你手上也会沾血!」

    「住口!」月祭司弯眉扬起,神情不怒自威,她寒声道:「若是有人在十羽
殿上亵渎神明,难道你会听之任之?」

    「尊贵的大祭司,」柱顶的男子说道:「你以为拖延时间,就能支撑到血咒
消失吗?那小子虽然术能御风,要奔出血咒的范围,至少还需要一刻钟。大祭司
可有信心撑得过这一刻钟?」

    月祭司淡然道:「那么就来试试吧。」

    月祭司身体的反应远不及她表面一样从容。子微先元身上的血咒就像一只从
地狱伸出的魔爪,侵蚀着她的肌体。那种感觉,就像体内被一个无法预测的恶魔
侵入,疯狂撕扯着她的灵魂,企图控制她的身体。要解除血咒,唯有杀死施术者,
那个柱顶的男子。

    巫羽长袖一甩,一枚铜镜激射而出。大祭司拈弓出箭,将铜镜射得飞开,随
即再次张开银弓。

    十余名枭武士进入祭坛,立足未稳,就被一丛光华四射的箭矢穿透喉咙。

    巫羽朝柱顶的男子喝道:「叫他们滚出去!以为我杀不了她吗?」

    那男子一指放在唇上,扬起眉头,然后莞尔一笑,「有劳国师了。」

    枭武士不再出现。巫羽亮出一柄蛇形匕首,以一个曼妙的姿势朝月祭司飞去。
月祭司张弓以待,忽然纤指一颤,箭矢未曾射出就掉落下来。射术最重凝神聚气,
血咒此时影响虽弱,但出箭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月祭司挥起银弓,挡住巫羽
的蛇匕,然后皓腕一翻,用弓弦朝巫羽喉中绞去。

    巫羽的身体以一个不可角度的姿势弯折过去,接着袖上光芒大作,一只三眼
凶禽斗然从她袖上飞出,扑向近在咫尺的大祭司。

    「晦!」大祭司玉掌扬起,一掌拍出,那只三眼凶禽应掌破灭,化为点点流
光,消逝无踪。

    立在柱顶的男子目光闪闪地盯着月祭司,浓密的长发无风而动。他感觉到血
咒已经完全愈合,咒语的力量正飞速攀上巅峰,困守在咒语内的邪魂急切地想要
吞噬掉鲜血的主人。

    「朔!」大祭司一声断喝,明亮的祭坛仿佛被乌云遮蔽,刹那间没入黑暗。

    接着一道光芒从黑暗中浮现,那是大祭司手中的月神弓。精美的弓身仿佛注
满月光,光华流溢。

    「弦!」

    月神弓一振,一点莹光离弦而出。

    祭坛重现光芒,月祭司绰弓而立,玉容静若止水。在她面前,巫羽半跪在地
上,肩头现出一个圆孔,鲜血汩汩而出,在她黑色的羽衣上洇出一片湿痕。

    「巫癸不是我杀的。我也不想杀你。」月祭司淡淡道:「但你进过圣坛,今
生都不能离开。」

    巫羽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你想过我刚才在哪里吗?月映雪,你的碧月池已
经不存在了。」

    在她身后,碧月池的祭司碧津出现在甬道入口。她鬓发散乱,身上的丝袍几
乎被鲜血染成红色,但那双挽弓的手却稳若盘石。

    碧津拉开弓弦,箭锋对着巫羽的后脑,然后松指射出。巫羽一动不动,只是
唇角带着森冷的笑意,似乎浑然不知背后有箭射来。

    长箭转瞬就到了巫羽脑后,紧贴着她的发丝飞过,直刺月祭司胸口。月祭司
接住箭矢,接着又是三枝箭矢朝她飞来。

    一名碧月池的少女闯入甬道,凄叫道:「大祭司!」

    话音未落,一枝长箭就从她口中射入,从脑后带出一篷血雨。碧津一箭射杀
自己的族人,回身又朝月祭司射去。

    月祭司扬眉道:「碧津,你疯了吗!」

    碧津慢慢扬起脸,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月映雪,你作恶多端,碧月池会
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

    她沾血的唇瓣一开一合,声音却与平常迥异,就像是被一个陌生人占据了她
的躯壳。

    巫羽退到碧津身侧,叫道:「杀了她!」

    碧津痛苦地咬住嘴唇,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撕开。两团雪乳跳了出来,在她
胸前颤微微跳个不停,那两只鲜红的乳尖迅速充血膨胀,红艳欲滴。

    碧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喃喃道:「衣服着火了,好热啊……」

    碧津猛然张开长弓,祭坛内箭矢破空声大作,月祭司用银弓拨开箭矢,一步
步退上祭坛。忽然她抄住一枝长箭,在碧池中沾了少许月髓,一箭射向碧津的手
臂。

    这一箭射中,定可解去巫羽的魂术,使碧津恢复神智。但巫羽手掌平按,碧
津应手伏下,间不容发之际避开箭矢。碧津趴在地上,两乳压住温凉的石阶,一
串带血的汗滴从她颈中淌下,流入光滑的乳沟。

    碧月池精英尽出,唯一的祭司碧津受制于巫羽的魂术。外围族人尽没,连月
神祭坛也被敌人侵入,眼下除了岌岌可危的大祭司,碧月池可以说已经全族覆没。
月祭司神情平静如常,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哀伤。

    月祭司素手扬起,周围十二根圆柱同时发出光华,但她力量不足,那些光华
未及中途就消失无踪。

    巫羽笑道:「月映雪,你作孽太多,连月神也抛弃你了呢。」

    身后怪叫声起,重伤的专鱼从猛扑过来,持矛刺向月祭司的背心。月祭司银
弓一划,弓身犹如利剑削断石矛。专鱼两手力道一轻,身体从月祭司头顶飞过,
眼看就要撞上石阶,趴在地上的碧津忽然翻过身来,用丰满的双乳接住专鱼。

    月祭司反手将断矛扣在弦上,双臂一展,射向柱顶的男子。

    「噗」的一声,断矛从那男子胸口穿过,穿透了他的身体。那男子难以置信
地看着断矛,然后抬起头,怒吼道:「贱人!竟然弄伤了我的身体!」

    男子咆哮道:「蛰伏在血咒中的魔魂!吞噬你们的祭品,把她的灵魂撕碎!
埋葬在阴冷的九幽之下!」

    冥冥中传来上古魔魂恐怖的回声,月祭司身上逼人的光华像一只魔掌扑灭,
瞬间变得黯淡下来。她脸色煞白,手里的月神弓再次掉落,然后双膝弯曲,仿佛
被压得跪下来。

    几乎被血咒吞噬的月祭司忽然挺起柔长的腰肢,眼中透出逼人的神彩。

    「死吧!」

    月祭司手中凝出一枝长矛,猛然刺向那男子的心口,凛然的目光犹如寒冰。

    那男子一手握住胸前的断矛,一手指着大祭司,狂叫道:「月映雪!你已经
杀了我一次!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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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月祭司浑身一震,惊骇地看着那个咆哮的男子,掷出的光矛闪烁不定,变得
犹豫起来。

    空气中散发着血腥的气息,光泽莹润的月神祭坛像被突然浸入血池,抹上一
层血红的颜色。

    立在柱顶的男子怒发飞舞,黑色的瞳孔迅速缩小,他眼睛一眨,瞳孔变成血
红的色泽。他狂吼着张开手,一柄血红的长刀蓦然从虚空中跃出,接着重劈在月
祭司凝出的光矛上。

    鬼月妖刀一出现,就仿佛吸尽了大祭司所有的精力。她应刀飘飞,跌落在祭
坛顶端。

    「你已经不认得我了,是因为我变得太多了吧。」化身为峭魃君虞的男子发
出野兽般的吼声,血红的妖眸凶光闪露,浑身散发着血腥暴戾的气息,犹如魔神
再世。

    月映雪侧身倒在地上,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峭魃君虞,原
本光彩夺目的双眸变得惶然而又惊骇。那血迹并不是被鬼月之刀所殛,而是血咒
反噬造成的伤害。

    峭魃君虞的吼声在祭坛内滚滚传开,他左手一招,月映雪修长的躯体应手飞
到柱顶,被他一把扼住喉咙。

    峭魃君虞血红的眼眸落在大祭司美艳的面孔上,接着用粗砺而充满仇恨的声
音说道:「月映雪!你还认得我吗!」

    峭魃君虞粗硬有力的大手似乎要拧断她的柔颈,月映雪呼吸断绝,红唇渐渐
褪去血色。她在最后关头心神失守,一直侵蚀她肌体的血咒立即趁势而入,彻底
压制了她的灵识和力量,此刻的大祭司虽然肉体未受重创,却法力尽失,连一个
寻常女子都不如。

    「你认出我了。是的,」峭魃君虞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狞声道:「我就是那
个被你切断喉咙的奴隶!现在我复活了,而且变得更强大!看到了吗?这是我重
生的身体!」

    峭魃君虞厚壮的胸膛一挺,坚硬的皮甲猛然崩开,露出他胸前浓密的毛发。
那完全不是人类的身体,弯曲虬结的鬃毛,粗厚坚实的皮肤,散发着浓重的野兽
气味,简直就像一头庞大的黑熊。

    「我经历七年炼狱,才得到这具身体。和当年已经完全不同了!」

    峭魃君虞张开大口,伸出血红而带有倒刺的长舌,在大祭司明玉般的脸颊上
狠狠舔过。大祭司咬紧牙关,滴血的唇角微微颤抖。

    「嗤」的一声,大祭司雪白的丝袍被峭魃君虞当胸撕开,两只丰盈的巨乳跃
然而出,在胸前沉甸甸抖动着。月映雪身材比寻常战士还高出许多,完美的体型
犹如神祇. 那对高耸的乳房不仅丰腻如脂,而且浑圆硕大,曲线饱满,即使峭魃
君虞的巨掌也无法一手把握。

    峭魃君虞一手抓住大祭司的喉咙,几乎捏碎她的颈骨。月映雪失去血色的红
唇微微分开,却无法吸入一丝空气。峭魃君虞狞笑着伸出一只巨掌,抓住她圆硕
的乳球恣意揉弄。柔滑而充满弹性的乳球,在峭魃君虞妖魔一般的巨掌中不住变
形,月映雪的乳头比寻常女子也大了许多,犹如朱砂染过般鲜红欲滴。在峭魃君
虞挤弄下,雪腻的乳肉鼓胀起来,仿佛一只充满弹性的皮球。

    月映雪怔怔看着他,惊喜、恐惧、慌乱、迟疑……种种神情在她碧绿的美眸
中不断闪过,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受的污辱。接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慢
慢变得发白。

    峭魃君虞血红的眼中闪动着残忍的光芒,手上力量不住加大,直到大祭司身
体痛楚地颤抖起来,他才松开手,然后一拳打在大祭司腹上。

    大祭司脸色惨白,一缕发丝从她盘好的发髻上散落下来,垂在脸侧。峭魃君
虞拧住她的手臂,故意加深她痛苦地缓缓用力。大祭司白皙的玉臂不堪重负地扭
曲过来,她咬紧红唇,额角冒出冷汗,忽然「格」的一声,整条手臂仿佛拧断般
软垂下来,被峭魃君虞生生拽脱关节。

    大祭司的疼痛给峭魃君虞带来难以名状的残忍乐趣,他拧住大祭司另一条手
臂挣脱关节,然后抓起她的身体,用力抛下。

    「呯」的一声,大祭司半裸的玉体从高处落下,重重摔在地上。巨大的冲力
使她四肢百骸都仿佛震散,那对丰挺的乳房在胸前玉球般跳动着。

    峭魃君虞握住胸口的断矛,狂吼一声,奋力拔出。

    一串乌黑的血迹滴在石阶,峭魃君虞走到大祭司身边,傲然地抬起脚,踏住
她的喉咙。

    大祭司浑身骨骼被摔碎般传来阵阵剧痛,被拽脱的手臂扭曲着垂在身侧。在
她旁边,碧津赤裸的肉体被专鱼压在身下。因为杀戮和伤痛而亢奋的专鱼双目充
血,他一手抓住女祭司的雪乳,一手伸进她腹下,在她腿间恣意摸弄。

    碧津脸色潮红,一边扭动身体迎合着他的动作,一边发出淫荡的叫声,两只
丰满的乳房在专鱼畸形的大手中不住变形。她中了巫羽的魂术,神智尽失,剩下
的只是肉体的本能反应。扭动中,她长裙被扒到腰间,修长的美腿弯曲着分开,
雪白的下腹被专鱼骨节粗大的手指轮番侵入。

    峭魃君虞注视着脚下的大祭司,低吼道:「专鱼!今晚她是你的了,把她带
走!」

    专鱼俯身把扭动的女祭司扛在肩上,佝偻着身子离开圣坛。碧津赤裸着身子,
那双白美的玉腿扭动着,露出臀间淫液横流的秘处。

    大祭司红唇吃力地开合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峭魃君虞狞笑一声,捏开她的
嘴巴,然后将滴血的断矛横在她齿间。

    「月映雪,你想过今天吗?」峭魃君虞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我要用你的处
女之血染红这座祭坛!」

    月映雪手臂软绵绵摊在地上,高耸的乳球微微颤动着,她力量全失,双臂被
拉脱关节,已经无力反抗,但她雪白的喉头不住动作,眼中流露出惶然而又凄痛
的眼神,似乎正面临着一桩比此刻更可怖的危险。

    她早该想到的,面前这个有着野兽躯体的男子正是当年那个死囚,君虞。

    他是一名孤儿,幼小时被族人在野外发现,带回碧月池,成为死一名洒扫月
神殿的小奴仆。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奴仆竟然会兽性大发,欲图
强暴月神殿的圣女月君。

    君虞并没有得逞,但自觉被玷污的月君从此离开碧月池,不知所终。而君虞
则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由月映雪亲手切断他的喉咙,弃尸荒野。谁知道他居
然没有死,反而借助于一具拼凑成的身体成功复活,成为南荒令人恐惧的魔王。

    难怪他知道鬼月之刀的存在,又弃夷南于不顾,不顾一切围攻碧月池。他是
在为自己复仇。但他是否知道……

    断矛上的血污滴入喉中,又苦又涩。与此同时,一股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从未有过恐惧和慌乱的月映雪,竟然无法抑制地战栗起来。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
恐惧,深深铭刻在每个人心底,即使她也无法摆脱。

    巫羽面具下的红唇紧抿着,形成一条优美的唇线。她一言不发,双目注视着
陷入绝境的大祭司,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丝诡秘而快意的笑意,似乎连身上的
伤势也不在意了。

    峭魃君虞像对待一个卑贱的女奴一样,粗暴地撕去大祭司的衣物,然后抓住
她双腿,用力扯开。

    即使已经陷身于不可言说的险境,大祭司的身体依然优美雅致,绰约的风姿
宛若女神。她光洁的身体曲线毕露,腰身纤长,那双修长的美腿不但白嫩光滑,
而且挺直圆润,仿佛用最晶莹的美玉雕成,没有丝毫瑕疵。在峭魃君虞手中,那
两条长长美腿犹如一柄玉扇朝两边打开,拉成一条雪白的直线,然后再向上推去。

    峭魃君虞一直将大祭司雪白的纤足抬过腰部,双腿张到极限,仿佛一张反转
的玉弓紧紧绷住,关节几乎折断才停手。大祭司下体的秘境完全暴露出来。她丰
满的大腿间光洁如玉,精致的性器仿佛一朵吐露娇红的鲜花,美艳不可方物。

    除了阴阜上几丝乌亮细长的毛发,月映雪下体再没有任何异物,显得洁净无
比。那只柔艳的性器早已成熟,却像处子一样紧密。阴唇仿佛饱满的脂玉一样滑
腻,甚至没有丝毫褶皱,即使双腿已经张到极限,也只微微分开一条细缝,显露
出里面诱人的红腻光泽。

    峭魃君虞紧紧盯着大祭司的下体,眼中异光闪动,忽然间仰起头,放声大笑。

    月映雪不敢看自己身上羞耻的一幕,她望着圣坛天穹上的星光,明净的双眸
蒙上一层水雾,弯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良久,终于滚下一滴泪珠。

    巫羽娇笑道:「大祭司流泪了呢。可是因为害羞么?」

    「即使被大王所擒,自然是大王的婢奴,一肤一发无不是大王所有。」她伸
出娇小的纤手,随意探入大祭司下体,笑吟吟道:「好柔腻的触感,不妨让大王
再看得仔细些。」

    巫羽双手一分,大祭司雪玉般下体猛然绽开一片红腻。巫羽毫不怜惜地将大
祭司的阴唇完全剥开,使她整个性器完全暴露出来。

    大祭司咬住齿间的断矛,白嫩的胴体不停颤抖。她双腿大张,脱臼的手臂软
软摊在地上,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尽管她心内羞恸欲绝,却只能裸露着自己最隐
秘的羞处,任人观赏。

    巫羽忘却了伤口的疼痛,她一手撑开大祭司的性器,一手掠过鬓发,取下一
枝细细的金簪。大祭司丰盈的艳屄被撑得张成桃形,绽露出阴内迷人的艳景。阴
唇内是两片滑腻无比的嫩肉,鲜红的色泽艳如玛瑙。在两片阴唇结合处的桃形尖
部,嵌着一粒被软肉包裹的鲜红肉珠。下面是一片柔滑之极,嫩得仿佛滴水的蜜
肉。在桃形底部,有一只细小的腻孔,微微凹陷。

    巫羽用簪尖挑住细小的花蒂,将它从层层软肉包裹中拨出,娇笑道:「这就
是大祭司的淫珠了,包得好紧呢。」

    最为敏感的花蒂被一根金簪挑出,强烈的刺激使那只性器本能地抽动起来。
柔嫩的美屄微颤着一翕一张,仿佛一朵鲜花轻绽微收,阴内滑腻的蜜肉微微闪动
光泽,娇艳无比。

    「传说碧月池大祭司都是处子之体,就如同天上的明月,圣洁不容玷污。」
巫羽回眸看着峭魃君虞,嫣然笑道:「大王不妨一试。」

    峭魃君虞扬起手,浑身骨节发出一阵爆裂般的脆响,他手指不仅骨骼粗大,
关节处还生着刚硬的黑毛,凶狠的样子足以令人倒抽一口凉气。他巨手伸进大祭
司美艳的性器,中指顶住那只柔腻的肉孔,然后硬生生挤入穴内。

    大祭司浑身绷紧,腰肢吃力地向上挺起,想阻止那根手指的进入。但她的挣
扎丝毫无济于事,那根粗大的手指顶住穴口,在她滑腻而又紧凑的蜜穴中越进越
深。

    大祭司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剧烈,忽然峭魃君虞脸色一沉,他拔出手指,然后
两指勾住那只小巧的嫩穴,用力扯开。

    大祭司泪流满面,喉中发出一声凄痛的哀鸣,丰美的圆臀被扯得抬起。她嫩
穴被残忍地撑开,露出穴内微微蠕动的腻肉。月光下能清楚看到,她蜜穴虽然紧
密犹如处子,但圣洁的标记却毫无踪影。

    峭魃君虞脸色渐渐狰狞,忽然愤怒地咆哮道:「贱娼!」

    碧月池高贵的大祭司居然早已失去贞洁,出乎每个人的意料,巫羽却显得毫
不意外,她脸上露出嘲讽笑意,不屑地说道:「原来大祭司早已失过身,竟然冒
充圣女侍奉月神,如此亵渎神明,难怪月神会抛弃你。月映雪,如今你的无耻淫
荡大白天下,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在人前假装圣洁。」

    峭魃君虞叉住大祭司的喉咙,手臂肌肉鼓起,似乎想扼死失贞的大祭司。忽
然冥冥中传来一阵波动,一直压制大祭司的血咒蓦然消失了。

    不知道子微先元用了什么手段,将血咒彻底毁掉,月映雪的力量随时都可能
苏醒。

    巫羽黑色的羽衣云一般飞起,扬指点在月映雪眉心。峭魃君虞抬脚踩住大祭
司腰侧,扯起她白美修长的玉腿,用力拗折。月映雪唇舌都被血咒的力量侵蚀,
此时咒术中断,齿间顿时发出一声痛呼,两条光洁的美腿也被拽脱。失去血咒的
压制,她的力量迅速恢复,但此时她四肢关节都已脱臼,身体以一个奇怪的姿势
瘫软在地,仿佛一只被折断翼翅的玉蝴蝶。

    魃君虞粗重地呼吸着,血红的瞳孔不停收缩扩张。对大祭司失贞的愤怒似乎
随时都会爆发。

    他扬起手,一只式样古怪的铜鼓浮现在空中。那鼓细腹圆身,状如沙漏。鼓
身周围镂刻着难以辨认的模糊图案,鼓耳等处布满了斑驳的铜绿,显然铸成以来
经历过漫长的岁月。但鼓面却光洁如新,上面刻有十余圈同心圆,圆纹间用利刃
刻成的字迹已经消淡,鼓心处则是一串暗红的符文,纹路正是曾在子微先元身上
出现的噬魂血咒。

    见到那面铜鼓,大祭司身体顿时一震,受冷般颤抖着微微收紧。那是与鬼月
之刀同时沉入深潭的巫鼓,上面镌刻的名字,都曾经是令南荒为之震颤的强者。
而他们最终都成为这面巫鼓的俘虏。

    巫羽取出蛇形弯匕,递给峭魃君虞。后者握住月映雪的手,将蛇匕拿在她手
中,用匕尖在鼓上刻下她的名字,然后拖起大祭司白玉般的手掌,拿蛇匕在她掌
心一划。

    鲜血滴入刀痕,像被铜鼓吸噬般消失无痕,接着鼓心吸食了鲜血的符文微微
闪亮。

    月映雪刚刚恢复的力量被血咒一点一点重新侵蚀,那种痛苦仿佛是灵魂被从
肉体上生生剥离。月映雪口中溢出鲜血,眼神渐渐变得绝望。

    「你的神明果然已经厌弃了你。」巫羽道:「淫贱的娼妇,你欺瞒世人那么
久,如今你无耻的谎言该结束了。」

    祭坛沉浸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中,峭魃君虞摄人的凶狠目光停在大祭司身
上,魁梧而蛮霸的身形犹如魔神。

    祭坛外,杀戮已临近尾声。碧月池全族尽没,继卢依之后,成为峭魃君虞手
下第二个祭品。

    尸体化为枯骨,枯骨又化为尘埃。冥冥中,夜枭张开黑色羽翼,巨大的阴影
笼罩天地。

    14

    又一个黎明悄然来临,曾经古榕林立的碧月池弥漫着呛人的浓烟,除了绿枝
参天的月神巨榕以外,大片的森林被焚烧,月池周围高大的榕树被拦腰斩断,变
成一片庞大的废墟。

    工匠和奴隶在枭武士的驱使下,将巨石运上古树的废墟,一块块堆叠起来,
然后将铁汁浇注在缝隙中。碧月池随处可见的浓绿被铁器和岩石的黑灰色代替,
树木被砍伐送入火炉,清池变成漂浮着灰烬和血腥的泥沼,精致的榕殿成为军营
和囚笼。当碧琴和她失去家园的战士返回时,见到的将是一座恐怖的战争堡垒。
而那些高贵的祭司和美丽的月女,都沦为异族军队的奴隶。

    浓重的乌云遮蔽了阳光,幸存的碧月族人被押送到碧月池边。清澈的池水中,
月神古树依然高耸入云,但昔日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一夜之间尽数枯死,曾经耀
目的神光,如今被一层阴森可怖的气息所代替。

    枭王的犀甲宫帐占据了巨榕中部宽阔的露台,美丽而妖娆的枭御姬跪在两侧,
宫帐前陈设着一张白石座榻。

    残存的碧月族人大多是未成年的儿童和年轻女子,老人和男子几乎被屠杀殆
尽。他们没有一个知道月神祭坛中发生了什么,但从天而降的枭军,月神殿无法
理解的陷落,给每个人都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他们想知道部族的神明,碧月
池的大祭司在哪里。那是他们仅存的希望。

    一名枭御姬起身走到台边,柔声道:「你们是碧月部族仅存的族人。你们本
来应该随着这些古树一起消失,但我的主人,峭魃君虞,宽恕了你们。从今日起,
无论祭司、月女还是平民,你们每个人都是奴隶!」

    沉重的恐惧压抑在每个人心头,沉默中,有人泣声道:「只有月神才是我们
的主人,我们不会做任何人的奴隶。」

    枭御姬扬起手,空中一名武士张开铁弓,一箭穿透了那名女子的喉咙。

    枭御姬缓缓道:「我的主人既然赐予你们生命,同样能够收回。一名奴隶是
不能多口的。」

    人群里传来哭泣声,许多人开始呼唤月神,乞求他的庇佑。

    一名女子出现在露台上,人群立刻骚动起来。那是碧月池仅存的女祭司,碧
津。

    碧津穿着她绿色的祭司长袍,就像从前一样带着弓矢,身上没有任何束缚。
只是她脸色苍白,眼神仿佛被抽干精魂一样空洞。

    「我的族人们。」碧津走到台边,木然说道:「月神已经抛弃了我们。」

    人群沉寂下来,惊愕地看着他们的女祭司。

    「我们亵渎了神明。眼前的灾难,是月神带给我们的惩罚。成为奴隶,是月
神的旨意。」

    人群哭泣道:「我们祭祀月神,崇拜他,供奉他,献给他最精美、最贵重的
礼物,从来没有过任何轻慢。」

    「月神受到亵渎。但不是因为你们,我的族人们。」碧津空洞的声音仿佛她
只是一具躯壳,「是月神的妻子,我们崇敬的大祭司。她背叛了月神。」

    人群中发出惊呼,每个人都露出无法相信的表情。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我们的大祭司,应该是月神圣洁的妻子,但她丧失
了贞洁,污辱了神明。」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出现在露台上,她戴着白色羽冠,手脚缠着厚厚的毛皮
护腕,身上披了一层淡绿色的薄纱,雪白的胴体时隐时现,看上去与峭魃君虞身
边的枭御姬一般无二,但她美丽的面孔碧月族每个人都不陌生,那是失去音讯多
日的女祭司碧琳。

    人群的骚动忽然静止,数以千计的目光同时望向神殿高处的露台。

    碧琳手中牵着一条黑色的皮索,皮索尽头消失在宫帐内。每个人都预感到宫
帐内的女子就是他们的大祭司,但月映雪出现时,仍带来了无法相信的震惊。

    随着皮索的拖动,首先出现的是大祭司美艳的面孔。她长发挽起,每一缕发
丝梳理得整整齐齐,精致的发髻上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显露出雪白的柔颈和光
洁的玉肩。

    那条黑色的皮索穿过一只铜扣,铜扣嵌在一个镶着铜钉的项圈上,而那个用
来束缚野兽的项圈,就套在大祭司柔美的颈上。每个人都知道,即使精金铸成的
铁索,以大祭司的力量也能轻易挣断,然后此时,大祭司却毫无反抗,任由这条
用来牵马的皮索套在颈中,把她拉到台上,似乎神明的祝福和那些神奇的力量都
已离她远去。

    不仅戴着野兽用的铜钉皮圈,大祭司口里还衔着一根嚼铁状的铁棒,她衣物
都被剥去,就那么赤条条趴在地上,被她手下曾经的女祭司牵着,爬出宫帐,出
现在族人面前。

    碧琳托起大祭司的下巴,「抬起脸,让我们的族人看清你是谁。」

    大祭司顺从地抬起脸,美艳的面孔看不出任何恐惧和痛苦,反而有种超脱了
凡世的美丽。碧琳牵着她,从露台一端走到另一端,让每个人都能够看清楚她的
面孔和肉体。

    大祭司四肢着地,远比常人颀长丰美的玉体赤条条一丝不挂,显露出完美无
瑕的曲线。两只硕大的美乳挺在胸前,艳红的乳头几乎触到地面,随着她的爬动,
两只白腻而柔软的乳球像波涛掀动着,艳态横生。在她纤长的腰肢下,一只肥滑
浑圆的雪臀高高耸起,丰腻的臀肉白生生又滑又嫩,就像一只熟艳欲滴的水蜜桃,
散发着白亮的光泽。

    碧月部族并不是一个很在意女性贞洁的部族,但对于大祭司绝对是个禁忌。
在他们心目中,侍奉月神的大祭司是她们的神明,不容侵犯,也不容亵渎。大祭
司是月神的妻子,要为月神守护自己的贞洁。谁也不会想到,她们圣洁的大祭司
会在无数目光注视下,像娼妓一样赤裸着肉体被人戏弄。

    碧津苍白着脸说道:「碧月部族的子民们,许多年来,我们的大祭司一直在
欺骗我们。她早已失去了贞洁,却一直冒充圣女。」

    碧琳道:「我们会当众检查月映雪的贞洁,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

    台下一片死寂,这是对碧月池大祭司的公开羞辱,但没有人传出反对声,每
个人都希望知道真相,知道大祭司是否背叛了神明,背叛了部族。

    巫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月映雪,抬起你淫贼的屁股,让你的族人看清楚,
她们的大祭司是一个怎样的娼妓。」

    被巫鼓俘虏的月映雪完全成为傀儡,并不需要巫羽的命令。但显然巫羽很喜
欢操控她的感觉。

    月映雪凄楚地闭上眼睛,在心里呐喊道:「让我死吧!不要这样羞辱我!」

    大祭司任何心念都无法瞒过能够操持她灵魂的巫羽,她冷笑道:「你会受尽
族人的唾骂,作为一个下贱的娼妇死去。但不是现在。」

    隐藏在帐内的铜鼓微微震动,无形的力量传入四肢,月映雪摇摇摆摆爬起来,
肉体不受控制地转过身来。在台下的人群看来,她们的大祭司被皮索牵着,就像
一头不知羞耻的母兽,摇晃着圆硕的双乳爬到台边,然后转过身,腰肢伏下,将
她白光光的大屁股高高举起。

    两位女祭司在月映雪身后跪她,然后伸出手,抓住大祭司肥嫩的雪臀朝两边
掰开。冰冷的空气涌入臀缝,那只丰腻的雪臀被掰得敞开,暴露出雪臀内秘藏的
艳景。

    大祭司娇羞的性器赤裸裸暴露在数千道目光下,无以言喻的羞耻贯穿全身,
仿佛一把残忍的铁槌,将月映雪的尊严和矜持彻底粉碎。她喉头一甜,涌出一口
鲜血。

    周围的枭御姬带着模式状的柔媚笑容,漠然看着这一切。无论是被魂术影响
的碧津,还是化身为枭御姬的碧琳,对她们的大祭司都再没有丝毫敬意。在她们
眼中,大祭司是背叛神明,欺骗部族的罪魁祸首。两人用力掰开大祭司的屁股,
将她丰盈滑嫩的性器剥开,然后手指伸入蜜穴,勾住穴口,残忍地向两边拉开。

    大祭司身体僵硬,她弓下腰肢,高挺着雪滑的圆臀,腿间蜜穴大张,原本圣
洁而隐秘的性器完全绽露出来,连内部淫艳的蜜肉也一览无余。碧月族人掩住口,
惊骇地看着大祭司敞露的下体。那里面,大祭司圣洁的标记丝毫不见踪影。

    碧琳拿起一根粗长的木棒,将一幅雪白的纱绫包在上面,然后对着大祭司的
蜜穴用力捅入。大祭司白腻的臀肉微微战栗,蜜穴被挤得张开,将木棒吃力地纳
入体内。月映雪五内俱焚,胸口气血翻腾,一口一口吐着鲜血。

    碧琳将木棒捅入大祭司体内,然后在那只柔嫩而充满弹性的蜜穴中用力抽送
起来。

    片刻后,碧琳拔出木棒,取下棒上的纱绫,展开然后高高举起。那幅纱绫洁
白如新,没有丝毫血迹。

    无可争辩的事实击溃了碧月族人最后的信念,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愚
弄,族中敬若神明的大祭司不但早已丧失了贞洁,还欺骗了所有人。人群大放悲
声,为他们的神明,还有他们自己而哭泣。

    「用一个失去贞洁的圣女担任大祭司,是对神明的亵渎。月映雪犯下淫荡的
罪行,引来月神的愤怒。这里的一切,就是月神对碧月族的惩罚。」

    「族人们,」碧琳高声道:「你们都已经看到,是峭魃君虞带来了神明的惩
罚,他毁灭了我们这个有罪的部族,揭穿了大祭司的罪行,并公之于众。月神告
诉我,他就是神明的化身,是我们这些罪徒的新主人!」

    幸存的碧月族人无所适从地看着台上,原本高贵犹如女神的大祭司,此时赤
条条趴在神殿的露台上,像一头低贱的母兽,被人扒开屁股公开检查性器,即使
她仍保有贞洁,在族人心目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何况是她导致了灾难。而这时,
两位女祭司宣布带来了神明旨意,使幻念破灭的人群生出新的希望。连祭司都已
经承认峭魃君虞是他们的新主人,他们更没有怀疑的理由。

    当那个散发着魔神般力量的雄伟身影出现在露台上时,两位祭司首先跪倒,
接着所有人都陆续跪了下去。

    峭魃君虞身上覆盖着坚硬的黑色皮甲,他戴着巨大的铁制头盔,肩甲上镶嵌
着卢依大长老的颅骨与颌骨。他从露台上俯览着脚下卑微的子民,血红的眼睛犀
利而又凶残,然后高高坐在大祭司的白石座榻上。

    拥有鬼月之刀的他,就像一个不死魔神,即使被刺穿胸膛,也能迅速恢复。
而他付出的代价,则是将自己的血肉供奉给鬼月之刀。

    碧琳虔诚地匍匐在他脚下,用唇舌去亲吻主人的战靴。另一侧,仍穿着女祭
司服色的碧津同样趴在他脚边,将姣美的面孔擦去他靴上的灰尘。

    一名枭御姬抹去月映雪唇角的血迹,然后将她牵到主人面前。无法想象的羞
辱击溃了大祭司的心神,她茫然跪在峭魃君虞身前,望着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
陌生的男子。

    枭御姬取下她衔口的铁棒,峭魃君虞伸出软甲包裹的巨掌,摘下她髻上那颗
象征身份与权力的明珠,递到她唇边。月映雪张开红唇,含住那颗明珠,和着自
己的鲜血,木然吞了下去。

    凶鸷的枭武士们扬起武器,同声发出欢呼。这是主人对又一个部族的征服,
从这一刻起,碧月族将不复存在。

    碧津脱去她的祭司长袍,在露台上接受主人的临幸。碧琳则走到台边,颁布
主人的诏谕。

    在主人峭魃君虞新的版图内,碧月部族的名号被取消,碧月池改为枭军的营
地。碧月族所有男子,无论长幼一律斩杀,作为对月神的献祭。女子依容貌分出
等级,最美丽的月女迁入月神殿,次等的分往各处堡垒,最末一等作为役使的女
奴。

    随着诏令的颁布,碧月族的男子被带出人群,他们没有挣扎或者反抗,而是
顺从地在池边跪成一排,由枭武士用巨斧砍去头颅。碧月族美丽而多情的女子被
挑选出来,在池中洗净身体,然后被带入月神殿,在她们曾经的圣地用自己动人
的肉体抚慰她们的新主人——那些野蛮的武士。更多的女子被送到新建的堡垒,
供那里的战士和工匠使用。女祭司说,这是月神的惩罚,每一个碧月族人都要为
大祭司犯下的淫行赎罪,男子失去生命,女子则供人奸淫。

    露台上,碧琳的诏谕仍在继续:从今往后,碧月族不再允许有任何男子,出
生的男婴必须扼杀,女婴成长到十五岁,将举行成人礼由武士们挑选,在月神殿
公开破体。她们的个人意志不被允许存在,仅仅作为器具任人使用。

    这样的诏谕意味着整个碧月部族的女性,无论祭司还是月女都被当作娼妓,
月神殿就是她们供人奸淫的妓寨。但在女祭司的解说下,这样的屈辱成为她们对
神明的供奉和毕生的荣耀。仍和从前一样,月女没有固定的丈夫,只不过这次她
们是被人挑选。幸存的碧月族女子接受了主人的律令,也接受了她们新的身份:
枭妓奴。

    露台上,剥去祭司服色的碧津跪在主人身前,翘起雪白的屁股,竭力耸动。
在她身后,峭魃君虞端坐在白石榻上,随着碧津雪臀的耸动,一截粗黑的肉棒时
隐时现虽然无法看到长度,但粗大的直径已经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当最后一名碧月族男子被砍去首级,峭魃君虞一把推开碧津,然后抓住月映
雪的发髻,将她美艳的面孔埋到腹下。

    月映雪吞下那根非人的阳具,只觉得整具身体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一股畅美的气息在体内回荡,四肢变得轻盈起来,
微微一振手臂,身体就飞向碧空。阳光下的湖沼宛如美玉,巨大的古树上生活着
美丽的女子和英俊的男人。她们尊敬地俯身施礼,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慕和
信任。

    那是她的职责,在她肩上,承载着部族所有的希望。年复一年,她小心地带
领着族人在南荒生存,依靠良好的判断和谨慎,她的部族长久以来远离战火和灾
荒,在林海深处构建着自己梦幻般的家园。

    然后有一天,一个男子来到碧月池。一切都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喜悦是那样甜美和充实。从头到脚,身体每一寸肌肤,从里到外都充满了温
柔的甜蜜。她还记得他深黑色的瞳孔和唇角那一丝挥之不去的狡黠笑意。

    为了他,她不惜开启祭坛,告诉他那条能够进入祭坛内部的密道,还有避开
各种机关的技巧。

    就在这座供奉月神的祭坛里,她失去了最初的贞洁,也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喜
悦与满足。

    他像候鸟一样,在第一丛紫藤花盛开时悄然到来,又在一个圆月的夜晚悄然
离去。是这个男子,使她认识到自己作为女人的存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

    「你是女神。我最宠爱的女神。」那个男子在她耳边柔声说着。

    那种人被人宠溺的滋味像蜜一样将她融化。他宽阔的肩膀足以支撑一切,她
浑然忘却了自出生起就承载在肩上的责任。那些夜晚,她偎依在他温暖的怀中,
舒展开自己女神般华美的肢体,宛如水与乳的交融。

    她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犹如女神而喜悦,只因为这样的身体能带给他更多的快
乐。不是被崇敬膜拜的女神,而是被宠爱的女神。从未柔弱过的她,迷恋上那种
受人呵护的感觉。她不再是碧月池参天的古树,而是树上一缕青藤,一株尽情吐
露芬芳的鲜花。

    那段甜蜜的时光仿佛没有尽头,作为月神的妻子,她不但把贞洁给了别人,
而且还有了身孕。看着自己日益粗圆的腰身,她真想骄傲地向族人宣布:你们的
女神正在为一个男人,一个凡间男人孕育他的孩子。

    但她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她将自己封闭在月神祭坛内,整整九个月没有出现。

    是个男婴,眉眼像极了他。

    月映雪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她将自己的骨血放置在林海以外一户山民门前。
她不可能在神殿抚养一个婴儿,尤其是她的婴儿。她也不能把他遗弃在自己族人
门前,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痕迹。

    直到六年后,再也无法忍受的她,从山民家中抱走已经童年的儿子,放在族
人每天都要走过的必经之路上。

    如她所愿。族人带回了这个可爱的男孩,送到神殿。大祭司仁慈地收留了他,
并把他留在神殿。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已经六岁,从小在外族山民家中长大,与碧月族没有丝
毫牵联的男孩,会是大祭司的骨血。

    那年紫藤花开,是全家人唯一一次团聚。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属的样子,即使
看到自己熟睡的儿子也没有太多激动。那晚他依着月柱,拿着一支箫幽幽吹着,
怀里依偎着他没有名份的妻儿。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最宠爱的女神。」

    然后他就离开了,从此再没有出现。

    她已经记不起这些年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她让人拔去所有的紫藤花,改种上
豹尾兰。她开始回避自己的骨肉,回避那张酷似他的脸。

    终于有一天,她亲手切断了自己儿子的喉咙。

    最先撞见那一幕的是碧琴,虽然月君并没有被真正侵犯,但所有人一致认定,
亵渎圣女者必须死。

    她看着自己的骨血。那个酷似他的孩子似乎没有丝毫害怕。

    本来行刑的该是碧津。但大祭司拒绝了。她用精细入微的手法切断了自己骨
中骨肉中肉的喉咙,然后命人弃尸荒野。接下来让人送给月君一双鞋,用这种方
式将月神选定的圣女逐出碧月池。

    那一刀虽然切断了他的喉管和气管,但并不致命。如果能及时施术,她有七
成把握能救活儿子。还有三成是冒险。但当她终于能离开月神殿,前去查找时,
那具尸体却失踪了。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是巫羽盗走了尸体。

    巫羽,整个南荒最难接近的美女,同时也是十羽殿最负盛名的守护者。为了
同一个男人,她走得更彻底。在十羽殿斩杀通灵神兽,在九曲峡重创长老巫蝉,
最终叛出翼道。

    巫癸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碧月池附近。巫羽认定是月映雪杀了巫癸。为此她
数次闯入月神殿,找月映雪对质,最终都无功而返。

    月映雪以为她是知难而退。事实上她一直在等待机会。

    除了巫癸和她本人,没有人知道那个被她切断喉咙的死囚是她的骨肉,被她
疼爱的同时,也被她怨恨的亲生骨肉。

    假如她是一个凡人,一个平民,如果他没有离开,也许他们一家可以平静的
生活在一起。但命运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因此她听到比死神还要可怕的声音。

    死神只会夺走她的生命,而这个声音将会夺走她的一切。

    「你醒了。」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

    15

    一张狰狞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青黑色扭曲的五官,犹如地狱中的厉鬼。

    「我点了支安息香。」面具下的红唇嫣然一笑,「睡了六个时辰,你精神好
多了。」

    她跪坐在一张象牙席上,优雅地并着双膝,两手放在腿上。身上是黑色的丝
织羽袍,长袖低垂,宽阔的腰带上佩着她施法的蛇形弯匕,襟口别着一株紫色的
花,看起来从容而又雅致。

    意识到自己身无寸缕,月映雪本能地感到羞耻。但她并没有去遮掩赤裸的肉
体,而是挺起腰背,平静地看着对方。

    巫羽讶然道:「换作是我,此刻早窘迫地手足无措。哪里会有你这种凛然不
可侵犯的气度?看来你穿不穿衣服也没什么要紧的。」

    巫羽拿起紫砂壶,细心斟了杯茶。

    「本该敬称你是大祭司,但大王诏谕已下,碧月池无分尊卑,都改为妓奴。
我就称你月奴好了。」

    月映雪玉容无波,经历了晨间无法想象的羞辱,她一半生命已经死去,剩下
的也已千创百孔。

    「我不知道你杀过多少人。但有一个,你杀错了。」巫羽茶杯略一沾唇,便
即放下。她拂开衣袖坐直身体,淡淡道:「大王在你手中死过一次,对你恨之入
骨,这你是知道的。如今你身为妓奴,大王不计前嫌,有意临幸于你,月奴,这
是你赎罪的良机,可要用心伺候。」

    月映雪犹如一尊玉像,跪坐在她面前,目光静若止水。

    巫羽恍然道:「我却忘了。你早非完璧,淫事浪举不知做过多少,何必叮咛?
想来会教大王满意。」

    月映雪无法猜测巫羽知道多少内情,但此举分明是让她母子相奸,作出连野
兽也不如的乱伦淫行。而君虞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是他生母。

    巫羽微微一笑,柔声道:「大王有令,着碧月池大祭司,妓奴月映雪入内侍
寝。」

    月映雪美目忽然放出异彩,她扬起手,闪电般抢过巫羽腰间的蛇匕,回手朝
胸口刺去。

    月映雪第一选择是刺死面前的巫羽,但失去力量的她根本不可能伤及巫羽一
根寒毛。剩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杀死自己。她双手倒握弯匕,毫不犹豫地刺往心
口。此时才死,已经是晚了,她并不想用死来维护尊严,因为她曾经的尊严早已
丧失殆尽,她能做的仅仅是避免被不知情的君虞侵犯,犯下乱伦的恶行。

    月映雪法力尽失,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巫羽的灵觉。但巫羽丝毫没有阻止的念
头,她盯着立志寻死的大祭司,微微挑起下巴,唇角露出一丝讥笑。

    状如蛇形的弯匕刚触到肌肤,忽然手臂一软,再无力刺下。

    巫羽呷了口茶,从容道:「忘了告诉你。一旦中了血咒,就是主人终生的奴
仆。没有主人的允许,你死不了。」

    月映雪拚命用力,但弯匕顶多触及肌肤,手臂就违反她意愿的松开,再无法
刺下。

    「为大王侍寝,值得一死么?」巫羽冷笑道:「一个淫浪无行的贱人,还装
什么贞洁!怕别人不知道你这圣女祭司是个失贞的荡妇么?」

    巫羽拂袖而起,扬声道:「琳奴!」

    昔日的月神殿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沦为妓奴的月女们跪在殿侧,一个个
身无寸缕,赤裸着美丽的肉体。任何被挑中的女子,无论身份尊卑,都被带到殿
中,与那些野蛮的武士们当众交媾。

    这些女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女祭司碧津。她像一头不知疲倦的母兽,已经
在大庭广众下与超过五十名枭武士交媾过,此时她挺起灌满精液而微微隆起的小
腹,骄傲地分开蜜穴,让武士和族人观赏自己被肏弄过淫态。

    「我们的身体是神明所赐,奉献给神的仆从,是我们的荣幸。」碧津用梦幻
般的声音说道:「每一次奉献都使我们离神更近,灵魂更加洁净。而不会像她,
那个肮脏的背叛者。」

    在那股异香的迷惑下,女祭司催眠般的声音征服了所有动摇的心灵。碧月族
幸存的女子放弃了尊严和自我,取而代之的是对神明的完全服从,心甘情愿在殿
中接受淫辱,甚至将之当成荣耀。

    而那个被她们唾弃的女人就在不远处。神殿入口放着一只囚禁野兽的铁笼,
高贵的大祭司像母狗一样趴在里面。那具高挑丰满的肉体蜷缩着被卡在狭小的兽
笼内,雪腻的圆臀高高耸起,被粗糙的铁栏紧紧箍着,彷佛要撑破铁笼。

    月映雪口中衔着马匹用的铁嚼,那张银色的月神弓横挎在她背上,弓弦绞住
她肥硕的乳房,彷佛要将她丰挺的双乳勒断。一根铁条压在她颈后,强迫她摆出
伏地挺臀的屈辱姿势。两只尖利的铁钩穿透了她两片阴唇,钩尾的细线栓在笼角
两侧,然后拉紧。那只娇美的性器被尖钩残忍地扯开,显露出阴内迷人的结构。

    另一位女祭司碧琳跪在她身后,一手撑开她的阴道,然后将一只簧状的铁环
旋入她体内。铁丝一圈圈撑开蜜肉,逐渐深入体内。等圆簧完全旋入,柔腻的蜜
肉包裹住铁丝,月映雪下体彷佛被一根无形的巨棒撑开,完全敞露出来。任何进
出神殿的人,都能清楚看到她阴内每一寸蜜肉。

    从崇拜到憎恶,只需要短短一瞬。背叛神明是无法饶恕的罪行,何况是她们
曾经敬如神明的大祭司。沦妓奴的碧月族女子憎恶地把唾液憎恶地月映雪失去贞
洁的阴道内。还有那些武士,他们享用那些温柔虔诚的月女,总要戏谑地把精液
射在大祭司高贵的肉体上。

    不多时,月映雪丰满雪滑的大白屁股就沾满了唾液和浓精,湿淋淋散发出凄
艳的光泽。丧失力量的大祭司肉体和常人一样脆弱。她咬着嚼铁,硕大的乳房被
弓弦绞紧,痛苦地呼吸着,肉身彷佛沉沦在地狱深处,承受着无法言喻的折磨。

    「这个下流的贱妓,野性未除。琳奴,把她带到月神殿,装笼示众,让她认
清自己的身份。」

    巫羽曲指一弹,那柄蛇形弯匕从月映雪无力的手中飞出,落入她腰间的鞘中。

    「大王该醒了呢。」

    峭魃君虞张开手掌,手上的皮肤彷佛无限度地膨胀变厚,一股烦燥的气流犹
如喷发的火山,在体内奔涌冲突,寻找渲泄的出口。七年来,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只有鲜血和杀戮才能化解这股戾气,让心魔平静下来。

    他还记得刀锋切开喉咙的凉意。咸腥的鲜血呛入气管,使他窒息。在濒死的
痛苦中,他看到大祭司精致华美的面孔,还有像冰雕一样,冷酷到无情的目光。

    面对死亡的一刻,他并没有害怕,有的只是不为人知的愤怒和仇恨。

    峭魃君虞手指剧烈地跳了几下,他一把推开大门,一股暴戾的气息潮水般涌
入神殿。枭妓奴们本能地伏低身子,连凶悍的枭武士也畏惧地向后退去。

    峭魃君虞抓起一名妓奴,张口咬住她雪白的玉颈。那女子柔美的身体痛苦地
挣了几下,接着峭魃君虞右手抬起,那把血红的鬼月之刀从虚空中浮现。他一刀
捅入妓奴湿滑的下体,直没至柄,然后举起手臂。

    那女子柔颈歪到一侧,露出颈中血淋淋的创口。她整具身体被举到半空,白
嫩的双腿紧紧夹住刀柄,鲜血从她下腹狂涌而出。她所有的精气都被鬼月之刀吸
尽,僵硬地骑在刀上,然后向前倾斜。

    一截血刃从她光洁的腰背露出,慢慢剖开她柔软的腰肢,最后将那只白美的
圆臀切成两半。旁边的枭妓奴彷佛忘掉恐惧,瞪大眼睛看着她们的神祇. 峭魃君
虞走到笼边,将几乎剖成两半的女尸扔在笼上,然后动手开始切割。温热的鲜血
流淌在月映雪白滑的肌肤上,一片狼藉。

    峭魃君虞恶魔般的瞳孔彷佛滴下鲜血,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腰下一根巨
棒怒龙般昂起。

    峭魃君虞的阳具粗大异常,肉棒马匹般包裹在厚厚的鞘膜中,勃起时,血红
的肉茎从鞘膜中伸出,巨大的龟头犹如镔铁铸成,又黑又亮,棒身隆起的血脉交
错纵横,彷佛一丛血红的蚯蚓。在他龟头后部,有一条月牙状的青黑色疤痕,彷
佛被烈火烧炙过。

    月映雪身体忽然一痛,那只嵌入蜜穴的铁环被生生拔出。接着一个巨大的硬
物顶住大张的穴口。

    月映雪意识到那是峭魃君虞的阳具,她已经失去了地位、尊严、名誉和族人
的崇敬,就像一只名贵的瓷器被人击碎,沦为一堆没有价值的碎片。自从被血咒
侵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无论巫羽还是君虞,都不会放过她的肉体。君虞并
不知道自己是他的生母,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失败的俘虏,一件战利品,一
个复仇的对像。遭受征服者的奸淫,对她这样美貌而高贵的女子来说,是无可避
免的命运。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在这一刻来临前死去,以免自己的罪恶中再添上一
桩乱伦。

    月映雪拚命挣扎,但衔着嚼铁的口中,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在她身后,
巨大的龟头硬生生挤入体内,柔腻的蜜穴彷佛被巨棒撑碎,传来难言的胀疼。

    对乱伦的恐惧和痛楚,使月映雪的身体痉挛起来,蜜穴不由自主地收紧,显
示出她潜意识中的抗拒。但峭魃君虞彷佛有着无限强大的力量,粗大的肉棒丝毫
不理会她肉体的排斥,一路深入。

    当肉棒完全贯穿蜜穴,月映雪身体猛然变得僵硬,接着无可抑制地剧颤起来。

    峭魃君虞狂吼一声,浑身浴血的他,彷佛一头从血海中钻出的魔神。他隔着
铁笼,把自己野兽般的阳具插入大祭司颤抖的性器中,完成了对碧月池的最后征
服。

    高大的月神殿内寂无声息,目睹着大祭司被她们的新主人强暴,枭妓奴都流
露出恐惧和崇慕混杂的眼神。远古以来,人群对强大、莫名力量的骇怕与崇拜总
是相伴而生。基于恐惧的崇拜总要比受到神圣感召的崇敬更深刻,也更加牢固。
从这一刻起,征服大祭司的峭魃君虞,取代并且超越了月映雪在族人心目中曾经
的地位,成为她们新的神祇. 峭魃君虞弓起背脊,粗大的骨节一节节突起。他体
格壮硕,肩背宽阔厚重,腰身强韧,腿部肌肉隆起,古铜色的皮肤紧绷着,充满
骇人的力量。

    在他巨大身躯的重压下,铁笼发出格吱格吱的声响。囚在笼中的月映雪两手
悬在铁链上,丰满的乳球被压在身下,白嫩而肥美的臀部高翘着,彷佛一只雪团。
被铁钩拉开的玉户大张着,被肉棒恣意插弄。

    不知过了多久,峭魃君虞腰身猛然一挺,在大祭司体内剧烈地喷发起来。

    粗大的阳具从肉穴拔出,峭魃君虞扬起双手,神殿内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两位女祭司跪在他脚下,碧津满脸崇敬地亲吻着主人的肉棒,碧琳则掰开月映雪
的屁股,将大祭司刚被奸淫过的阴部展示给众人观看。

    月映雪娇美白滑的阴唇被铁钩扯伤,流出殷红的鲜血。大张的玉户内,红腻
的蜜穴被阳具肏弄出一个圆张的肉孔,里面灌满了黏稠的浊白精液。

    那层笼罩在大祭司肉体上的圣洁光辉渐渐黯淡,最后湮没在黑暗中。

    16

    南荒林海遍布着泥沼和瘴气,碧月池往外,除了一条时断时续的小径,再没
有任何道路。

    子微先元面色灰白,目光却冷静而专注。他仔细抹去古元剑上的血迹,灵活
而有力的手指没有丝毫颤抖。在他腰后,一条手掌宽的伤口斜贯半个腰身,整个
血咒被他用剑生生割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绘上去的。」鹤舞说道:「没有颜色也没有痕迹,而且
只在它需要的鲜血进入时才会发作。」

    子微先元将剑纳入鞘中,恨恨道:「我从来没有这样窝囊过,整整十天,就
像一枚棋子被人来回摆布。」从种下血咒,到改道碧月池,再到受伤,使大祭司
必须施术医治,他每一步都在人算计中。

    鹤舞给他敷了药,裹上伤口,「幸好你肩上的刀伤已经愈合,不然我都不知
道怎么办了。」她声音低落下来,「不知大祭司现在怎么样了。」

    子微先元心口微微一痛。他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个年轻人如何能突入他的心
神,又毫无痕迹地在他身上留下血咒。事实上,在他伏袭逼供的整个过程中,那
个年轻人没有任何举动能瞒过他的目光。

    即使以子微先元体质的强悍,割掉一大块皮肉也免不了觉得疲倦。从路上的
痕迹判断,碧月族的战士一天前刚刚经过此地。通往夷南的路并不好走,但对能
飞的枭军来说,绝对是个例外。

    子微先元把剑负在背上,说道:「走吧。希望鹳辛和祭彤已经在夷南等着我
们。」

    经过两日休整,枭军主力,近两千名枭武士在傍晚飞离碧月池。连日来的杀
戮与淘汰,幸存的碧月族人锐减至不足两千人。留下的全部是三十岁以下的美貌
女子。在定魂香的迷惑下,再经过持续的意志灌输,她们都服从了命运的抉择,
变成恭顺和虔诚的枭妓奴,枭翅无声地鼓动夜风,跨坐在枭背上的武士持矛带盾,
犹如一道黑色的巨流。枭阵中,一座庞大的犀甲宫帐格外醒目。它由近百头巨枭
负载,如同一座飞行的空中堡垒。

    黑暗中亮起一点灯火。换上便装的峭魃君虞点燃手边的玉波灯盏,说道:「
我喜欢碧月池的鲭鱼油。整个南荒,乃至天下都没有比这更好的灯油了。」

    他穿着浅色的长袍,宽阔的背影高大而挺拔,原本虬曲的浓发变得柔顺,随
意地披在肩膀上。他回过身来,转为黑色的眼眸再没有丝毫暴戾气息,正如子微
先元那晚曾经见过的一样,从容而又温雅。

    峭魃君虞歉然一笑,温言道:「前日是君虞鲁莽。幸好未伤着你,不然君虞
该寝食难安了。」

    他缓步过来,盘膝坐在一张楠竹锦榻上,一手支着肘旁的小几,身体倾斜过
去,像欣赏一件珍玩般观看着囚在笼中的月映雪,眼中流露出激赏的神色。

    铁笼内,月映雪仍保持着最初的姿势。这些天来,她一直被摆在神殿入口处
供人观赏,那些枭武士虽然没有插入她的身体,但都肆意往她身上射精,而峭魃
君虞每天都会当众对她进行奸淫。月映雪从头到脚都淋满了黏稠的液体,洁白的
肉体彷佛一块吸满精液的海绵,浑身散发着腥腻的味道。接连不断的羞辱下,月
映雪无论神智还是肉体,都像被拉紧的弓弦,已经疲倦不堪。

    君虞道:「国师的处罚是苛责了些。这些日子想必你受了些苦。不过国师也
是一片好意——既然沦为奴俘,就该放下身段,忘了过去的身份,用心侍奉新主。」

    他娓娓说道:「你身上的血咒永世难解,君虞心念所至,即使没有铁笼,你
也只能伏地受我临幸,至于你心意如何,对君虞而言并无区别。你若一开始就听
教听话,又何必当众出丑?君虞少时即在月族,深知大祭司智慧过人,眼下何去
何从,还请大祭司思量。」

    等了片刻,没见到月映雪任何动作,峭魃君虞满意地一笑,随即招来枭御姬,
吩咐道:「除去月奴口中的衔铁,放她出来。」

    颈后的铁棍发出刺耳的磨擦声,铁笼打开,月映雪失去束缚的肉体无力地瘫
软在地。她吸了口气,拖着僵硬的肢体缓缓站起身来,凝视着峭魃君虞。她颀长
的玉体犹如象牙般白皙,身材凸凹有致,曲线饱满而丰腴。即使身上沾满了精液
的斑点,依然像一位高贵的女神。

    月映雪注视着面前神情从容的恶魔,良久道:「这些年。你长大了很多。」

    黑瞳的峭魃君虞扬起衣袖,笑道:「异地相逢,大祭司未必能认出君虞呢。」

    怎么会呢?他的面孔与巫癸那么相似,尤其是他唇角那抹讥讽的笑意,就像
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他的身体变了许多。那是一具被完全更换的身体。

    月映雪漠然道:「那日我切断你的喉管。原以为你已经死了。」

    峭魃君虞道:「只有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原本空无一物,需要各种东西来
充满。那晚从一具陌生的身体上醒来,君虞就立志,要让南荒和整个天下都跪倒
在我脚下。」他微微扬起下巴,迎向月映雪的目光,「能从冥界逃离,人世间都
由君虞予取予求。从枭峒到百越,全部的土地和子民都将为我所有。而所有的美
女,无论她曾经是王后还是神官,都将用来充实君虞的后宫。」

    月映雪久久凝望着他,眼中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就在峭魃君虞侵入她的
那一刻起,月映雪就立誓绝不会吐露出任何秘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两人间的母
子关系,在外人眼中,她只是被掳获的女奴,而他是主人。

    那次死亡使君虞改变了许多,七年的时光,使他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野
心勃勃的男子。更可怕的是他眼中隐藏的疯狂意味。他将以践踏世间的一切为乐。

    「能与大祭司叙旧,实在难得。」峭魃君虞微笑道:「见君虞如今还活在世
间,大祭司想必是后悔当初了吧。」

    月映雪淡然道:「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还会切断你的喉咙。」只不过再来
一次,她无论如何会抢在巫羽之前找到他的尸体。峭魃君虞目光微微闪动,傲然
道:「你杀我不死,酿成大祸,如何碧月族已灭,供奉月神的祭坛为我所有,族
中美貌月女尽数沦为妓奴,连大祭司本人都成了君虞胯下贱奴,难道还不后悔!」

    月映雪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峭魃君虞脸上怒火渐炽,黑瞳旁那个
血红的细点像从沉睡中醒来般,缓缓张开。忽然他收起怒意,带着讥讽的笑意道
:「大祭司还是那么的风骨凛然,这样君虞搞起来才别有趣味,不像那班妓奴让
人兴致索然。只不过君虞有一事不解——你一个失贞的贱娼,又被我临幸数次,
为何还要在我面前装成圣女?」他一手托住月映雪高耸的乳房,低声道:「你说
呢?卑贱的淫奴?」

    五指收紧,深深抓入那团高耸的雪肉。无法反抗的月映雪顺从地挺起胸,忍
受着阵阵剧痛。

    负着宫帐的夜枭彷佛天际涌过的乌云,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忽然间,所有夜
枭不约而同地减慢速度,耸起颈毛,彷佛遇到一头可怖的生物般,流露出恐惧的
眼神。武士们纷纷勒住夜枭,警觉地朝四周望去。

    枭群上方的夜空突然响起一阵清扬的箫声。接着一对巨大的羽翼在夜空中浮
现。那是一只巨大的凤鸟,翼展长近三丈,长喙雪白,头顶高耸着金红色长翎,
身后两条长长的尾羽随风飘舞,羽色七彩纷呈,华丽无匹。

    峭魃君虞眼睛亮了起来,「爰居!」

    爰居是上古灵兽,凤族的异种,传说来自于极西处与天庭相接的神山。爰居
为阳鸟,以火精为食,每六十年阳火迸涌,形体俱焚,然后重生。它骄傲地昂起
头,华丽的羽毛七彩流溢。那些凶悍勇鸷的夜枭在它面前就像一群灰扑扑的乌鸦,
怯懦地收敛起双翼,向后退缩。箫声断绝,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可是峭魃君
虞的车驾么?」

    一个女子侧身坐在爰居背上,她不过双十年华,一张玉脸娇媚无铸,弯长的
眉枝盈盈如画,一挽青丝披在身后,身上白衣胜雪,拿着玉箫的纤手宛如明玉,
整个人就像一粒明珠,妙态天成,竟是难得一见绝色。

    身体佝偻如同虾球的专鱼催动座枭,上前扬起粗壮的左臂,怪声道:「你是
何人?」

    那女子收起玉箫,扬声道:「源下凤清菊。敢问枭王何在?」

    一名枭御姬走出宫帐,用国师苍老的声音说道:「苍虬的源下宫?难怪会有
爰居……好珍禽,好珍禽。」她干笑数声,然后说道:「本座正差一头好鸟,不
如将这爰居留下来为本座的枭群配种。」

    爰居一声清啼,长羽透出逼人的光焰。群枭畏惧地收起羽翼,潮水般向后退
去。

    凤清菊凝眉看着那名枭御姬,忽然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奇异的符文。她动作
优雅美妙,每一个姿势都清晰分明,却又极快,几乎一抬指,符文就随之流出。

    那名枭御姬身体僵了一下,操控她的魂术从中断绝。接着腰身一紧,被一条
丝带蓦然拉起,飞到那女子身前。

    凤清菊扬指轻轻按在枭御姬颈后,枭御姬随即昏迷过去。她拿出一柄小巧的
玉刀,并指在枭御姬背上划过,枭御姬身上绯红的薄纱分开,露出光洁的玉背。

    在她背后接近腰肢的部位,雪白的肌肤隐隐透出几道青黑色的花纹。凤清菊
用刀背划过那层刺青,然后抬起眼睛,「是谁用了鬼兽刺身。不怕天殛吗?」

    宫帐内沉寂片刻,然后一个男子掀帐而出,说道:「源下与我等素无交情,
何必多事?」

    凤清菊道:「可是枭王么?」

    峭魃君虞盯着她,「正是。」

    凤清菊道:「枭王可是由碧月池而来?」

    峭魃君虞道:「碧月已阖族皈入我枭军帐下,彼此相处无间。有劳姑娘动问。」

    「月大祭司何在?」

    「月映雪亵渎神灵,已为族人所弃,」峭魃君虞淡淡道:「如今正在我帐下
为奴。」

    他抬手一招,帐门开处,月映雪洒满精液的玉体赤条条出现在众人面前。

    凤清菊侧身坐在鸟背上,眉枝好看地向上挑起。突然间,爰居硕长的羽翼一
振,迸发出无数如星的火粒,宛如一团烈火猛扑下来。枭群一边发出刺耳的鸣叫
声,一边四散飞开,负在枭背上的宫帐顿时倾斜过来。

    峭魃君虞一脚踏出,如同站在平地上一般立在虚空中,然后扬手扯断一头巨
枭的缰绳,硬将受惊的夜枭扯住。爰居俯身掠过,长翅带起的火焰几乎烧着了他
的衣袍。峭魃君虞细顺的长发变得虬曲而浓密,然后手一抬,取出他的长矛破雷。

    站在帐门处的月映雪失去平衡,闭目从空中跌落。凤清菊舒展手臂,那条鲜
红的丝带轻巧地绕到大祭司腰间,然后回手一引,将她带到爰居背上。

    枭武士们竭力催动受惊的夜枭,朝她围去。凤清菊座下的爰居一振双翅,奇
迹般退后数丈,枭武士们阻截的石矛纷纷落空。守在后方的专鱼左手持矛,佝偻
的身体向后仰到极限,然后怪叫一声,脱手掷出。

    石矛发出尖利的破空声,刺的不是凤清菊,而是她座下凤鸟的右翼。凤清菊
轻拍鸟背,正在后退的爰居轻盈地向左一旋,避开石矛,然后昂起首,在主人示
意下,扶摇直上,顷刻就攀上十余丈的高空。

    峭魃君虞脸上冷冰冰毫无表情,他扔下破雷矛,左手一翻,拿出一张银色的
长弓,接着手指一抖,三枝长箭品字形朝凤鸟背上飞去。

    峭魃君虞虽然不能像月映雪一样催发出月神弓的全部力量,但月神弓终究比
寻常铁弓强上许多,几乎弓弦一张,箭矢就抵至鸟身。落点不是别处,正是月映
雪赤裸的肉体。凤清菊一声清啸,爰居华丽的尾羽扬起,击飞了箭矢。无论是枭
武士还是峭魃君虞本人,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爰居过处,枭群立即溃散,眼
看凤清菊就要逸出重围,一道黑影箭矢般划过虚空。

    戴着厉鬼面具的巫羽曼声吟唱,身上的羽衣抽出无数黑色的丝线,犹如一张
纵横交错的大网,挡住爰居的去路。袖上那三只禽眼同时张开,带着森冷的气息
望着凤清菊,诡异无比。

    凤清菊将那条鲜红的丝带收到掌中,然后握住腰间的剑柄。枭王峭魃君虞的
实力远在她想象之下,但眼前这个女子绝非易于之辈。

    巫羽袖上的三只禽眼脱袖而出,先后向凤清菊飞来。凤清菊腰侧淌出一道光
华,击中第一只禽眼,剑锋立刻凝上一层寒霜。凤清菊运劲化去寒霜,异变陡生,
一直伏在爰居背上昏迷不醒的枭御姬突然昂起身体,犹如一条妖异的白蟒,缠住
凤清菊的手臂,然后张口朝她喉头咬去。

    南荒风俗所及,流传着各种各样的刺青。这些刺青往往与巫术相连,以祈福
驱邪,避免为猛兽水族所伤。其中最为诡秘的一种,就是鬼兽刺身。鬼兽刺身不
是单纯的刺青,而是在刺青中加入法术,将人体与野兽融合,成为兽化的妖物。

    这名枭御姬身上刺的正是蛇妖,她白皙的肉体彷佛没有骨骼,变得柔软而坚
韧,扭曲着紧紧缠住凤清菊的身体,张开的口中抽出倒生的毒牙。

    凤清菊双臂被缠,只能眼看着枭御姬的毒牙越来越近。急切间,一条手臂忽
然伸来,挡在枭御姬齿间。枭御姬一口咬下,那条手臂立即鲜血飞溅。月映雪咬
住红唇,然后用力一扯。被毒牙穿透的伤口顿时撕开,鲜血狂涌而出。

    「想死么!」

    巫羽厉叱声中,余下的两只禽眼蓦然转向,没入月映雪的身体。月映雪彷佛
被狂风吹起,从爰居背上滑落,被禽眼射入的肌肤凝结出冰晶般的裂纹。凤清菊
舒展身体,游鱼般从枭御姬的束缚中脱出,接着挥出丝带,缠住月映雪的腰身。
爰居摆动头颅,吐出一串硕大的火球,将围来的枭武士逼开,然后侧身旋转着逸
出巫羽的罗网,昂首径直攀上高空,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峭魃君虞立在枭背上,右臂微微颤抖,那柄鬼月之刀却始终没有出现。「你
肉身已死,只有成为鬼月之刀的寄主,才能使你魂魄凝聚不散。到那时你才可以
在南荒的山川间自由行走。」

    「鬼月之刀不会吞噬我的灵魂吗?」

    「会。」巫羽将他流失的鲜血注回他体内,冷冷道:「所以你要拿到崇神宫
的朱阳之丹。如果得不到,你就会成为鬼月之刀的奴仆。」

    峭魃君虞脚下一沉,踩断了枭背,沉声道:「回枭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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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预料中的大战并未来临,枭军彷佛突然消失在南荒的林海深处,就像他们从
未出现过。南荒河流密布,湖泊众多,与北方列国擅长车骑不同,百越诸国向来
以舟为车,以楫为马,以水军称雄于南方,虽有车骑,但多用作仪仗。

    夷南城半山半水,城南为岩丘,地势险峻,王城与官署都建在丘上。往北山
势渐缓,呈蛇形延入瑶湖。夷南人在湖中打下木桩,架设木板,然后在上面构建
成房屋,而更多的居民则以舟为舍,起居都在船上。因此夷南城只在城南依山筑
起城墙,及水而止。

    当子微先元赶到夷南时,城内已经汇聚了包括百越、姑胥、榕瓯、泽貊、渠
受、淮左、淮右在内的列国援军,以及纵横南荒的秘御法宗术者。子微先元刚到
城下,就看到城门边一个身披甲冑的夷南贵族。他年过五旬,骑在白马上,脊背
挺得笔直,一把山羊胡倔强地向上翘起,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显示出与他年龄不相
称的旺盛精力。

    银翼侯朝子微先元颔首,接着拨转马头,一夹马腹,当先驰入城门。子微先
元无奈,只好与鹤舞一起登上备好的马车。

    子微先元从车上探头道:「君侯,敝宗两名弟子是否已经进城了?」

    银翼侯冷哼一声,「何止云池一宗!除了翼道,秘御法宗的百越昊教、泽貊
冥修,榕瓯勾漠都已经来了。」他板着脸,山羊胡翘得老高,中气十足地说道:
「枭军还没有见着,这帮家伙已经在夷南城冲突了十几次!再这样下去,不用枭
军攻城,夷南自己就溃散了。」

    子微先元闻之苦笑。这些秘御法宗的长老祭司,在族中都是半巫半君的尊长。
如今南方名义上以百越为君,在百越弹压下不好兵戎相见,只能在秘法道术间互
争雄长。昊教是百越国教,势力远在诸秘御法宗之上,还能自重身份。翼道、冥
修、勾漠诸宗,彼此间就没有那么多客气了。而且听银翼侯的口气,似乎这些冲
突里云池宗也有份。

    「是祭彤吧?其实他脾气最好不过了,」子微先元强撑着鹤舞踢来的一脚,
一脸无辜地说道:「如果不是被人欺负到头上,祭彤绝不会惹事。而且就算被人
欺负了,喊打喊杀也跟我们云池宗没什么关系吧。」

    「你是说离族那些派来保护他的那帮人?离人倒还安分,只不过在城北烧了
几条船,已经都赔付了。」银翼侯面无表情地说道:「但贵宗弟子伤了百越的申
服君,公子怎么看?」

    「伤了申服君?」子微先元吓了一跳,「是谁?」

    「一个使飞叉的年轻人,听说来自渠受。」

    鹤舞瞪大美目,「鹳辛?」

    「不错,就是他。」银翼侯悻悻道:「申服君是百越的封君,又是昊教神官,
怎肯善罢干休?昨日申服君致书我王,指名要鹳辛的人头,否则立即返回百越。」

    子微先元再怎么也想不到惹事的会是鹳辛,他看了鹤舞一眼,对银翼侯道:
「女王可答应了?」

    银翼侯冷哼道:「夷南只是尊百越为长,还轮不到申服君对我王指手划脚。」

    这就有转圜的余地了,子微先元松了口气,「我要立即去见鹳辛。」

    银翼侯摆了摆手,「那些都是小事。眼下有一个人,你要立刻去见。」

    「谁?」

    银翼侯不愿多说,「你一去便知。」

    马车驰入王城,两扇绘着蛇纹的大门在身后轧轧合上。此时还没有人知道枭
军已经南返,城中正戒备森严。

    子微先元放开鹳辛这桩心事,左右见面自可清楚。他问道:「碧月池两位祭
司是否到了?」

    「昨日刚到。瑶女王将她们安排在瑶湖的岛上居住。足足五百名弓手,用的
弓箭制作之精,实为老夫生平仅见!」一说到军武,银翼侯顿时精神大振,他对
碧月族战士的箭术赞口不绝,最后道:「有这五百名战士相助,我夷南胜算大增。」

    若不是族中精锐尽数抽调夷南,碧月池面对枭军怎么都有一拼之力,再不会
轻易亡族。子微先元心里一阵不舒服,低声道:「碧月池已经陷落。此事请报知
女王陛下。」

    「我已经知道了。」银翼侯挺起胸膛,高声道:「好个峭魃君虞!再过两日,
我王祭礼已毕,即使枭王不来,老夫也要去枭峒寻他!」

    子微先元愕然道:「祭礼还未完么?」

    银翼侯骄傲地翘起山羊胡,「今日祭祀的是大武辰丁!有武辰之灵庇佑,我
夷南长蛇大纛定能所向披靡!」

    夷南的大祭之礼每隔五年举行一次,从二月开始,每日祭祀一位先祖。祭礼
中,夷南王不见外臣,在宫内逐日献祭。夷南立族至今,已传承五十七世,祭礼
下来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银翼侯口中的辰丁,乃是辰瑶女王的曾祖,相传他在
位一百零一年,平生征伐无算,未尝一败,因此被敬称为大武。夷南王族祭礼中
对辰丁的祭祀也最为隆重,从子时开始,每隔一个时辰都要献祭、献乐、献舞,
一直持续到午夜才会结束。

    辰丁虽然武威烈烈,却只有一子一孙,传到这一世只余下一女,继位为夷南
女王,整个祭礼也只有她一人操持。现在祭礼未毕,辰瑶女王不见外臣,外事都
由银翼侯传至宫中,得到内官传来的口谕之后,再会同几位臣僚处置。虽然传递
不便,但在夷南,祭礼向来与国战并重,人人都以之为荣,丝毫不觉得繁琐。

    车骑在王城西南一处僻静的院落停下,银翼侯道:「那人就在此间。」

    鹤舞道:「我去见鹳辛。还有祭彤。他的毒伤不知全好了没有。」

    银翼侯对鹤舞十分喜爱,说道:「老夫与你同去。少顷再去见见申服君。」

    说着他从马上俯下身来,低声道:「三日后祭礼完毕,宫中将举行大宴,你
想办法务必请那人出席。」

    子微先元道:「把申服君那边安抚好,不管那人是谁,我就是跪地相求,也
把他求到宴上。」

    银翼侯竖起手掌,「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子微先元抬掌与他轻轻一击,银翼侯如释重负,大笑着纵马
离开。院内孤零零竖着一座不起眼的小楼,楼内四壁索然,如同空室。只在厅内
铺了一张竹席,席前放了一张云足漆几。一个女子并膝跪坐在几后,正一手牵着
衣袖,垂首斟茶。

    她长发披肩,白衣胜雪,腰间系着一条鲜红的丝绦,身形完美得如同画中人。
听到脚步声,她抬脸,露出一双优美之极的凤目。

    子微先元心头彷佛被一个东西温柔地撞了一下,面前这女子虽然素昧平生,
却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与她已相识一生一世。

    那女子嫣然一笑,「公子请坐。」

    子微先元有些笨拙地除去靴子,坐在对面席上,客气地拱了拱手,「澜山云
池子微先元,见过姑娘。」

    那女子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然后挑起唇角,用他的口气说道:「源下凤清菊,
见过公子。」

    子微先元动容道:「苍虬源下宫!」

    源下位于南荒最高的苍山,自天子乘龙南游,会仙人于玄峰瑶台,数百年来
早已名传天下。传说苍山有玄峰高及天际,是天界诸神往来天地的仙山,源下宫
就在玄峰之巅。苍虬只是一个小部族,人丁稀少,由于地势高绝,极少与外界接
触。源下宫也是秘御法宗中最独特的一支,每代只有一名传人。以这样微薄的势
力跻身于秘御法宗,自然有它的不凡之处。

    作为维护天人之界的源下宫传人,难怪凤清菊一到夷南就被尊为贵宾,接入
王宫居住。

    问题是子微先元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指名要见自己,又不好开口相询。凤清菊
也不急于开口,她递了盏茶来,两人隔几而坐,谁都没有作声。

    子微先元拿起茶盏,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那茶色泽青碧,入口略带苦涩,饮
下时却满口生津,回味甘甜。

    凤清菊道:「源下宫后有株茶树,每年采撷一次,制成茶后色如翡翠,因此
名之翠液。」

    一盏茶饮完,子微先元只觉神清气爽,一路上的辛劳似乎不翼而飞。凤清菊
道:「公子从碧月池来,不知碧月池现下如何?」

    子微先元将他在碧月池的经历仔细说了,凤清菊听得极为仔细,待子微先元
说到自己中了噬魂血咒,不得不裂伤身体毁去血咒,凤清菊目露讶色,说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

    子微先元拍了拍腰侧,「一点皮外伤而已,早就好了。」

    凤清菊笑着摇了摇头,「未必有公子说得轻松吧。」

    子微先元苦笑道:「仙子法眼无差,这几日如果与人动手,我怕会血溅五步。」

    凤清菊道:「这样去除血咒,没有送命已经是万幸了。」

    「事急从权,顾不了那么许多。」子微先元道:「下咒那人也许对我没兴趣,
所有的咒语都是为月大祭司而设,我才躲过一劫。不然咒术就该深入我血肉了。」

    「当日在枭峒,你只与那个年轻人接触过么?」

    「就他一人。」子微先元道:「我可以发誓,他在我手里不可能做出任何手
脚,事实上他也没有任何动作。不过他却知道我的姓名来历。」

    凤清菊思索片刻,「这种窥人心神的妖术,翼道也是有的。也许是巫羽在背
后操纵。」

    子微先元摇了摇头,「当时巫羽正隐瞒身份,与申服君和巫耽交手,未必能
分心顾及到我这边。」

    两人推详良久,也无法确定是谁下的血咒。子微先元说完自己的见闻,然后
道:「原来仙子是为了峭魃君虞而来。」

    凤清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好像松了口气?」

    子微先元笑道:「那是当然,有仙子相助,峭魃君虞时日无多了。」

    凤清菊道:「公子错了。」

    「哦?仙子见我难道不是为了枭王?」

    「不是我要见你,是另一个人。」凤清菊缓缓道:「除了你,她谁都不愿见。」

    子微先元心头一震,脱口道:「大祭司!」

    凤清菊点了点头,「她在楼上等你。」

    子微先元平静下来,慢慢道:「是你带回来的?」凤清菊并没有明说。但如
果大祭司要她援手才能回夷南,不是法力尽失,就是受了禁制,也许还受了重伤。

    凤清菊没有作声,她取出玉箫,低低吹奏起来。

    子微先元长身而起,登阶上楼,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长揖为礼,「先元求见。」

    大祭司美艳的背影立在窗前,她身着白衣,盘着云髻,一如既往的高贵而华
美。但比起初见时,却多了一分深沉的哀伤。

    「这里树木太少,绿色下能看到褚红的山丘。水里也没有鲭鱼。到了夜间,
能闻到灯烛的烟火气……」月映雪淡淡说着,然后转过身来,低叹道:「碧月池
已经没有啦。」

    劫后重逢,子微先元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眼前的大祭司虽然和以往一样从
容,却没有了从前那种指挥若定的信心,那双光彩照人美眸此时也变得了无生气。

    子微先元道:「大祭司无恙归来,已经是万千之喜。此间尚有五百战士,由
大祭司主事,月族重兴可期。」

    「映雪请公子来,正为此事。请公子转告碧琴,夷南之战不要再打了,让她
带领族人离开南荒,择地重建月神祭坛。」

    子微先元心头剧震,尽量平静地说道:「事关重大,还是由大祭司亲往宣示
的好。」

    月映雪露出一个苍白而凄凉的笑容,「映雪已经无颜去见族人。」

    由她亲口说出,子微先元终于确定,大祭司已经被玷污贞洁。他无法相信,
谁能侵犯这个女神般的女子。但对峭魃君虞来说——这是最好的猎物。

    看着大祭司苍白的容颜,子微先元哀悯与愤怒一起涌上心头,良久施礼道:
「先元遵命。」

    子微先元马不停蹄地来到城北行馆。南荒诸国虽然风俗大异,但夷南与百越
交往多年,诸国使节相望于道,因此在城北建有各种驿馆、行馆。诸国使节住处
一般是驿馆,而秘御法宗的客人更喜欢较小的行馆。鹤舞此时已经在馆内见到了
鹳辛和祭彤,他们三个年纪相近,又志趣相投,彼此最是交好。这一番别后相逢,
三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直到子微先元进门还聊个不停。

    「先元,你知道么!」鹤舞说道:「那天他们渡过河,雨就停了,那场大雨
真是追着我们在下。」

    子微先元端出师叔的架子,先咳了一声,然后板起脸道:「鹳辛,听说你能
耐了。月余不见,飞叉练得越来越好了。」

    鹤舞皱起鼻子,「阴阳怪气的。咱们别理他。」

    祭彤摊了摊手,作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鹳辛起身施礼道:「弟子错了。」

    子微先元走过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小子,
没给咱们云池宗丢脸!说说,申服君那不长眼的,怎么惹咱们辛少爷了?」

    鹤舞抢着道:「这行馆咱们云池宗先住进来,昊教偏也要住,还卷了东西扔
出来。他们两个当然不愿意,就吵了起来,然后就动了手。那些狗贼还放暗箭,
鹳辛就回敬了一飞叉,他也不知道车内的会是申服君。」

    子微先元心里明白,申服君从枭峒脱身,多半吃了大亏,不得不乘车养伤,
没想到又中了鹳辛一叉。各秘御法宗相争,一向是谁的拳头大谁有理,鹳辛回击
虽然过分了些,但也不能算错。只不过申服君是百越封君,位尊权重,在云池宗
一个弟子手里折了一阵,未免难堪。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难的是善后。但子微先元毫不在意,「横竖门内
有人要来,就让他们头痛好了。」他打了个呵欠,然后兴奋地说道:「瑶湖月色
最美,大家休息一下,今晚我们一同去瑶湖赏月!」

    瑶湖深处,一艘渔舟正收起渔网,返回夕阳下的夷南城。

    船舷忽然一震,彷佛撞上礁石,唱着夷南渔歌的主人扭头去看,正看到一条
粗壮无比的巨掌攀住船沿。船主骇然张大嘴巴。夷南崇拜水蛇,瑶湖也常有蛇神
出没的传说,但这样粗大的手臂,只会是栖居在湖底的水妖。

    就在船主惊骇中,一个与那条手臂绝不相称的畸形人影翻入船中,他身体佝
偻如虾球,右臂又短又小,怀里抱着一枝用黑曜石制成的长矛。

    专鱼桀然一笑,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然后一矛刺穿了船主的喉咙,将他挑
入湖中。接着专鱼闯入舱内,将住在船中的一家人尽数刺死。

    少顷,峭魃君虞和巫羽进入船仓,后面还跟着两名袒乳露体的枭御姬。

    巫羽漠然道:「今日宫中祭祀的是大武辰丁,大王可愿一睹夷南祭礼?」

    「祭礼是要去看的。三日后祭礼结束,辰瑶女王就要临朝视事,我们耽误了
几日,时日已然不多。」

    两名枭御姬穿上夷南渔女的衣服,操舟往夷南驰去,其中一女面色苍白,正
是碧月池的女祭司碧津。

    18

    已是申尽酉初时分,肃穆的大殿内掌起粗大的牛油巨烛,十六名穿着黄衫的
侍女小心地撤下供品,重新设上鲜花。

    这是夷南的宗庙。与北方列国不同,夷南的宗庙就设在王宫之内,以便于四
时上祭。大殿高近三丈,整座殿堂只有一根梁木,下面设有五十六根神柱。夷南
宗庙没有以北方流行的昭穆顺序排列,也不设灵位,每一世君主去世后,都在殿
内设一神柱,上面不仅镂有夷南人崇拜的神蛇纹饰,还有记载君主生平的绘刻。

    传说夷南君主的灵魂都寄居在属于自己的神柱之中,祭礼时便以神柱为神主。
今日祭祀的是第五十四根神柱,辰瑶女王的曾祖大武辰丁。

    这是殿内最庞大的一根神柱,径逾丈许,仅此一根,就足以支撑整座大殿。

    柱身以白银包裹,上嵌珠玉,绘以金纹。一条犹如蟠龙的银蛇绕柱盘旋而上,
蛇头低垂,吐出一条火红的蛇信。柱上绘饰有大武辰丁生平的征伐武功,下面陈
设着一张玳瑁制成的长案,上面摆满新折的鲜花。

    随着酉时的钟声响起,一个华贵的身影走入大殿。她身上的华服以明黄为底,
襟缘和衣带分别装饰以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色,行走时襟带摇曳,犹如飘舞的虹霓。
她身长玉立,墨云般的发髻上戴着一顶攒珠王冠,冠下是一枝金制蛇簪。垂如珠
帘般的冕旒遮住的她大半面孔,只能看到她柔润的红唇。

    两名侍女捧着银盘走在前面,辰瑶女王两手交握胸前,缓步而行,一名女官
捧着玉磬陪侍在她身旁,后面四名侍女拉起她长长的衣摆跟在身后。再往后,是
十余名捧着各色祭品的少女。这样隆重的礼节,连百越也不多见。

    辰瑶女王在神柱前屈身跪下,先在银盘中盥过手,然后接过祭品,亲手奉在
案上。这样的礼节她今日已行过十次,却还像第一次时一丝不苟,举止庄重严谨。

    供过祭品,旁边的女官轻击玉磬,说道:「献供已毕。献酒。」

    辰瑶女王捧起玉觥,先放在唇边浅饮一口,然后转腕浇在柱前。接着侍女递
来成双的白璧、玉琮,一一供在灵前。最后送来的两只锦匣,一只为方形,一只
狭长。女官再次轻击玉磬,说道:「献酒已毕。供礼。」

    辰瑶女王没有让侍女代为传递,她再次盥手,然后打开方形的锦匣,取出一
方玉牒。那方玉牒长近尺许,宽约六寸,上面渥以金汁,绘着难以辨识的符文。

    峭魃君虞一双虎目顿时亮了起来。这是夷南王族历代相传的神蛇玉牒,据说
辰氏先祖自天界而降,行至瑶湖,有大蛇出水,吐出这方玉牒。辰氏先祖持之以
归,依靠玉牒上的神谕,在瑶湖之滨建立了自己的部族。从此之后夷南人就将大
蛇奉为部族的神灵。而这方玉牒中,藏着天地神鬼的秘密。

    辰瑶女王小心地将玉牒奉在案上,合掌默祝片刻,然后打开那只长形的锦匣。
匣中是一根金杖,杖身呈蛇形,鳞甲灿然。杖首弯曲,雕为蛇首,蛇口大张,吐
出一条鲜红的长舌。

    辰瑶女王将这柄象征王权的金杖同样奉在案上,然后双手扶地,深深叩下头
去。

    女官刻板的声音说道:「供礼已毕。献乐。」

    乐声响起。夷南正乐不列编钟,仅有丝竹、铜鼓,曲调与北地诸国大异。乐
起时满殿肃然,彷佛大武辰丁的神灵自天而降,安居在属于他的神柱上,俯视着
他的子孙。随着铜鼓的节奏,叙述辰丁征战的歌辞响起:大哉辰丁,出瑶之滨。
旄旌洋洋,檀舟煌煌。

    乃武乃威,乃止乃攻。

    卿士赫赫,六师烈烈。

    维王辰丁,大武云扬……

    乐声渐止。女官击磬道:「献乐已毕。献舞。」

    两列姿容婉妙的舞姬走到殿上,正待起舞,辰瑶女王忽然开口道:「这一阙,
由我来舞。」

    辰瑶女王起身除下长衣,露出里面绛红色的裙裾。两名侍女过来,轻轻摘下
她的珠冠,另两名侍女随之奉上舞带。

    除去王冠礼服的辰瑶女王年轻了许多,她姿容极美,身材玲珑凸透,一双杏
眼波光粼粼,整个人就像一枝娇艳的桃花。

    丝竹都已停下,只剩下一面铜鼓。随着铜鼓金石交震的节奏,辰瑶女王旋身
而起。

    这一曲大武之鼓,模仿的是先王辰丁的战鼓,鼓声刚劲有力,犹如两军对垒,
百舸争逐,充满雄壮的杀伐气息。辰瑶女王的舞姿却柔美之极,她旋转着飞向大
殿高处,然后双臂一振,舞带飘然飞开,宛如夭幻的流云。

    辰瑶女王腰身极软,娇躯微微一折,足尖就碰到云髻。她肢体弯转如意,在
空中不时展示出美妙之极的姿态。那条长长的舞带在她手中舒卷自如,轻盈而又
华艳。鼓声越来越密,最后一声震响,鼓声戛然而止。辰瑶女王飘然而下,落在
大武辰丁灵前。

    辰瑶女王恭敬地俯下身去,说道:「辰瑶不能像先祖一样舟骑破阵,只能以
舞为献。望武辰庇佑,以大武神灵保佑夷南国祚绵长,土地肥沃,子民康宁。」

    殿内寂无声息,只有女王的声音缓缓流淌。

    峭魃君虞道:「听说辰瑶女王身有痼疾,不能领军出战,不知病在何处?」

    「大王看不出来么?」

    峭魃君虞仔细看着辰瑶女王,摇了摇头。巫羽一笑而起,从两人所在的侧室
出来,缓步走入大殿。她动作极慢,每一步踏出都敛气静息,同时运功将吸住衣
衫,避免发出声音。

    包括侍女和舞姬在内,数十人没有一人朝她看来。只有那名女官面无表情地
轻击玉磬,掩住她移动时发出的微声。巫羽一直走到辰瑶女王身前两丈才停住脚
步,而殿内每个人都对她视若无睹,彷佛她是个没有形体的幽灵。那名女官朗声
道:「舞毕。请大王更衣。」

    巫羽屏息凝神,将心跳控制到最缓慢的速度。那件黑色的羽衣被她运功吸住,
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胸部高耸的曲线。辰瑶女王忽然有些不安地朝她这边看来,
那双明净的美目缓缓转动,从巫羽身上划过,终于没有开口。她张开双臂,由侍
女们帮她穿上繁复的礼服,神态恢复了安详。

    酉时的祭礼已毕,辰瑶女王与侍女们离开大殿,那名女官狠狠瞪了巫羽一眼,
随众人一起离开。侍女拉住门环,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随着一声闷响,这
座宗庙殿宇恢复了沉寂。峭魃君虞走到巫羽身边,环视着周围森严耸峙的巨大神
柱,说道:「卢依的长老愚昧不堪,碧月池的大祭司行淫失贞,夷南王族最后一
名血裔又是天生的瞎子——南荒气数已尽,迟早要被我踩在脚下。」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枭王好大的口气。」

    那名女官不知何时返回大殿,她冷冷道:「我王虽然不能视物,但能看到的,
远比你们想象要多。」

    巫羽道:「就算她眼睛不瞎,能看到她倚为臂膀的芹婵女官,早想坐上她的
王位么?」

    芹婵面露愠色,寒声道:「巫羽!」

    巫羽道:「此间除你我外再无他人,怕什么?哦,也许还有这几根朽木。你
不是说过,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辰氏先王灵前,把那个瞎了眼的女王踩在脚下
么?」

    芹婵狠狠瞪着巫羽,最后哼了一声,说道:「你的枭军来了么?祭礼就要结
束,到时女王会接见外臣,想把她拘在宫禁中,就没那么方便了。」

    峭魃君虞道:「芹氏……是芹族后裔?」

    芹婵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枭王猜得不错。当日芹族被辰丁所灭,芹婵父母
被掳入夷南。已经很多年了。」

    峭魃君虞道:「夷南的辰瑶女王居然是个瞎子,着实出人意料。」

    芹婵道:「是她掩饰得好。她生下来就目不见物,先王将内宫的侍女都弄瞎
眼睛,只有我这样的罪奴后裔,不会擅权,才留了双眼睛供女王使用。」

    「没有眼睛的女王,想制服她又有何难?」

    芹婵道:「枭王错了。女王虽然目不视物,但身周两丈之内,没有任何事物
能瞒得过她。即使动一动眉毛她也会知道,比明眼人还要厉害。」

    峭魃君虞道:「有你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待孤王攻灭夷南,此城就是你的
封邑,无论辰瑶女王还是辰氏贵族,都是你的奴婢。」

    芹婵僵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多谢枭王。」

    峭魃君虞用手拍了拍金镶玉嵌的神柱,说道:「不过这一趟没有枭军。有劳
国师和芹婵,想办法将瑶女王隔在内宫,把她变成我们的傀儡。」

    巫羽道:「谨遵王命。」

    「专鱼!」峭魃君虞唤来自己的贴身武士,「我们去拜访几位老友。」

    「月出东山兮,明珠在天,皎色如银兮,玉涛拍岸……」

    子微先元旁若无人地执爵引吭高歌,引得湖中无数人侧目。他们此时是在一
条无篷的小舟内,鹤舞见祭彤和鹳辛划得好玩,也抢着要划。她和鹳辛各持一桨,
轻舟划过无风的湖面,就像在一面碧绿的镜上滑行。天际的明月映入湖中,彷佛
沉在水底的一方白璧。

    瑶湖水面之广,与鹤舞家乡的大湖相差无几,单是一个湖湾就有万顷。与大
湖不同的是,瑶湖中散落着无数岛屿,岛上树木繁茂,风起时枝叶轻扬婉举,参
差披靡。

    此时已是夜半,夷南城外大大小小的渔舟都挂起灯笼,隔湖远望,犹如满川
星斗。子微先元一曲歌罢,豪气干云地举起铜爵,却只浅浅喝了一口。

    祭彤笑道:「酒有这么喝的吗?看我的!」说着举起酒瓮一阵牛饮。

    这会儿小舟已远离湖岸,但两条扁舟远远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里许距离。
子微先元道:「祭彤,你的族人还真是尽职。夜半时分还陪你游湖赏月。」

    正说着,一艘大船在月色中出现,鹤舞和鹳辛连忙拨桨驶开,以免两舟靠近,
他们的小舟会被卷进大船带起的涡流里。祭彤道:「明天离族的援兵会到,有八
百人。如果我能把峭魃君虞的头颅拿到玄司阁,离族的土地就会大上一倍。」他
转过脸,「鹳辛,你要杀了峭魃君虞,会拿什么赏格?」

    鹳辛耸了耸肩,这一次峭魃君虞作为南荒的公敌,诸国都派遣有援军,最多
的是獠族的三千人,而最小的淮右也遣来兵车十乘,步卒百人。几乎每一名来到
夷南的武士,都有同样的念头——斩下峭魃君虞的首级。鹳辛的父亲是渠受大领
主,渠受在百越以东,与卢依隔着淮左淮右、泽貊和夷南数国,相距不啻千里之
遥,就是拿到卢依土地也没太大用处。因此对他而言,杀死峭魃君虞,只是为师
门出力。

    鹳辛举起木桨,忽然手腕一翻,木桨破开水中月影,直没至柄。鹤舞弃桨弹
指,银亮的鹤针在空中一弯,朝船底射去。旁边的祭彤大喝一声,将酒瓮劈头砸
在一名从水下跃出的武士身上,然后张口一吐,喷出一道烈火。那名武士身在半
空,就被一团火焰裹住,身体扭曲几下,重又跌入湖中。

    那几名武士都带着淬毒的利刃,杀意极浓,因此他们才下了重手。被木桨击
中的武士闭气昏厥,船底那人闪避中被鹤针刺穿脖颈,相伴沉入湖底。三人回过
头来,只见子微先元还靠在船舷上,一手懒洋洋拿着盛酒的铜爵,另一手却抓住
一人衣襟,尾指和中指扬起,按住那人胸口要害。

    那名武士半身浸在水里,穿着水靠,头戴面罩,胸部曲线饱满,却是一名女
子。她手里提着一把蓝汪汪的尖刀,一动也不敢动。

    「刚才那是百越的大船吧。」子微先元很随意地问道。

    那女子身手矫健,在子微先元手中却如同婴儿,她给自己鼓气似的大声道:
「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你们已死了三人,还嫌不够多吗?」子微先元放下铜爵,正容道:「今日
之事就此作罢。回去请告诉君上,峭魃君虞的枭军旦夕可到,孰重孰轻请君上三
思。若君上有意周旋,云池宗定当奉陪。」

    子微先元松开那女子,不再理她,转头惋惜地说道:「可惜了夷南的美酒,
还有多半瓮呢。」

    那女子恨恨盯了他一眼,反身潜入湖中,转眼消失无踪。

    远处一艘渔舟上,峭魃君虞在舱中看着这一幕,深黑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

    艄尾处,碧津正趴在舷上,撅着屁股被专鱼从后奸淫。她半身露在船外,随
着渔舟的波动,两只丰满的乳房前后摇荡,在水中映出两团白蒙蒙的倒影。

    忽然她探出手,从湖中捞起一尾鲮鱼,递到唇边,像野兽一样嚼吃起来。作
为枭御姬,平常没有人给她们提供饮食。她们所能做的,只能拣取主人吃剩的食
物,或者向他人乞求,换取食物,甚至彼此争夺,吞食同类的肉体。这些经过淘
汰而幸存下来的枭御姬,已经没有任何尊严和人性,成为峭魃君虞身边唯命是从
的淫具。

    那尾鲮鱼在碧津齿间不住摆动头尾,碧津趴在船上,大口大口嘶咬着,将带
鳞的鱼肉吞入腹内。另一名枭御姬看着她,等碧津吃完,再将她遗弃的鱼鳔内脏
尽数吃下。

    专鱼一边大力肏弄着女祭司的蜜穴,一边结结巴巴道:「这些贱奴,吃生肉,
身体,还这么好。」

    峭魃君虞道:「山林的野兽,峒里的座枭也是吃生肉喝污水,一样皮光毛滑,
比她们还有用。」

    专鱼裂开大嘴,笑得哽咽着说:「夷南女王,和她们,一样,会不会,死。」

    「你放心,到时就是喂她老鼠,夷南的辰瑶女王也会当美味来吃。」

    专鱼拔出阳具,把精液射在碧津臀上,另一名枭御姬立即爬过来,把精液舔
舐干净。

    19

    轻舟在一座小岛停下,子微先元吩咐几句,然后独自上岸,朝岛侧的别院掠
去。

    碧月族人好水喜洁,不愿留在城中,因此银翼侯将她们安置在岛上居住。碧
琴和碧韵两位祭司显然还不知道碧月池被枭军突袭的消息,见子微先元夤夜来访,
都不禁讶异。

    子微先元略述了碧月池受袭的消息,然后道:「月大祭司已经离开神殿,命
在下转告两位祭司,即刻离开夷南,择地重建月神祭坛。」

    「什么!」碧韵惊道:「大祭司为何不让我们回援?难道碧月池已经陷落了
么?」

    子微先元并不知道碧月族陷落的详情,只是从大祭司身上推测月族已经覆没。
他不好多说,只道:「这是月祭司的意思,不希望月族战士多有损伤。」

    碧琴道:「大祭司呢?她为何不来?」

    子微先元为之语塞,只好撒谎道:「大祭司受了伤,现正择地休养。两位离
开后,大祭司会设法与你们相会。」他心里嘀咕,大祭司九成不会再见她的族人。

    碧琴和碧韵相视无言,但眼中都有不加隐藏的疑虑。子微先元突然生出一种
被人利用的感觉,这件事由他来说,不但难以令碧月族人信从,而且对夷南而言,
也免不了有釜底抽薪的嫌疑。可在大祭司面前,他不及多想就一口应承下来,现
在回想起来,未免有些后悔。

    子微先元心生怠意,告辞后就匆匆离开。准备见过大祭司,拿件信物再来说
服两人。

    碧琴和碧韵对坐良久,碧琴道:「我心里有些不妥。」

    「我也是一般。」碧韵道:「即使被袭,依着古榕法阵也能支撑多日。怎么
会被敌人潜入祭坛?」

    「而且,」碧琴缓缓道:「大祭司即使死也不会离开神殿。没有一位大祭司
会抛弃月神。」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神殿危在旦夕,你们还对坐闲话么?」

    两位女祭司同时起身,惊道:「碧津!」

    碧津脸色苍白地走进厅内,「大祭司诏谕:碧琴、碧韵立即带领族人返回月
池。」

    「枭军真的来了吗?」

    碧津红唇木然地一开一合,「云池宗与枭军里应外合,我族伤亡惨重,大祭
司与族人被困神殿,命我前来传询。」

    碧津身为碧月池四名女祭司之一,言语自然比子微先元更有说服力。碧韵愤
然道:「那个子微先元如此可恶!竟然敢来骗我们!」

    碧琴却比她细心,她凝眉看着碧津,说道:「你可是受伤了么?脸色这么白
……」

    碧津眼神空洞地看着她,慢慢伸出手。碧琴抬手握住,讶道:「这么凉……」

    忽然她掌心一痛,彷佛被一枚毒牙刺穿。碧琴神情大变,甩手一指点向碧津
眉心。碧津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当碧琴的玉指点到眉心,她脖颈突然一扭,
肉桂彷佛没有骨骼般弯转过来,张口咬住碧琴的脖颈。碧韵惊恐失色,按着腰间
的刀柄却忘了拔出。两条人影一触即分,碧琴一手按着脖颈,身体微微颤抖。碧
津伸出鲜红的舌尖,舔舐着唇角的鲜血。她抬起手,缓缓张开。玉白的掌心中,
赫然绘着一副妖异的符文,符文正中是一根黑色的毒牙长刺。沾染了碧琴鲜血的
符文彷佛在呼吸般,隐隐闪亮。

    碧琴低声道:「大祭司呢?」

    碧津木然道:「月映雪背叛了月神,已经受到神的惩罚,成为主人的奴隶。」

    「谁是你的主人?」

    碧津露出崇慕的眼神,梦呓般说道:「峭魃君虞。神明的化身,南荒和天下
的主人……」

    碧韵颤声道:「碧津,你疯了么?」

    「月映雪背叛了族人,亵渎了神明。她失去了贞洁,不配再作部族的大祭司。
依照神明的旨意,整个部族都将为她的淫行赎罪。碧琴,跪下来,迎接我们的主
人,用你的肉体抚慰主人的辛劳……」

    碧琴拔出短剑,惨然道:「碧琴是月神的子民,不是恶魔的婢奴!」她将短
剑抵住心口,用力刺入。

    碧韵咬牙拔出弯刀,指向已经妖化的碧津。

    厅内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峭魃君虞从容踏过碧琴的血迹,
拂袖坐在席上。碧津的目光变得热烈起来,她四肢着地,像一条母狗顺从地爬到
主人脚边。一个左臂粗大,身材畸形的驼背怪人,像影子一样跟在峭魃君虞身后,
怀里抱着一根石矛。

    峭魃君虞道:「临难一死,最是怯懦无用之辈,孤王好生看不起她。专鱼,
把她带回去,交给国师。」

    峭魃君虞黑色的瞳孔落在碧韵身上,傲然道:「我给你一场公平的较量。如
果你能砍掉我的头颅,尽可以离开。如果你输了,就要被炼成另一种活着的尸妓。
怎么样?」

    碧韵鼓起勇气道:「我宁愿一死!」

    「活着的尸妓与死去的尸妓不同,死去的尸妓虽然还保持着活人的容貌和体
形,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即使一个婴儿,也可以把她当成玩具。活着的尸妓还
可以保留自己的意志,能够呼吸,知道冷热……」

    峭魃君虞声音并不高,那双黑色的瞳孔也看不出丝毫凶恶,甚至还有些温和,
碧韵却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只有一直跟在峭魃君虞身边的专鱼才知道,黑瞳的主人比血瞳时更可怕。血
瞳时他拥有鬼月之刀凌厉无匹的力量,黑瞳时,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神奇能
力。当主人踏入堂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施展他与生俱来的法术,不断削弱碧
韵的勇气与意志,在她心中埋下恐惧的种子。专鱼俯身抓起碧琴的尸身,扛在肩
上穿窗而出。只留下碧津、碧韵和主人在厅内。

    峭魃君虞黑色的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渊潭,「如果你不愿成为尸妓,无论死
去的还是活着的。那么你还有一个选择——成为枭御姬。」

    碧韵身体颤抖着,胸口不住起伏。

    峭魃君虞目光妖异地闪动,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松开你的刀,跪在你的主
人脚下。你的服从,会赢得主人的宠幸。」

    碧韵手一颤,弯刀掉在地上。那声震响彷佛击溃了她的意志,碧韵再也无法
支撑地跪了下来。

    峭魃君虞没有再开口,只微微抬起下巴。碧韵却彷佛听到冥冥中的指令,依
照主人的意志,颤抖着解开衣衫。

    碧韵是祭司中最年轻的一个,今年还不足二十岁。胸前那对乳房虽然不及碧
津等人丰满,却圆润之极,坚铤而充满弹性,红嫩的乳头还有着少女的娇羞。

    如果碧韵神智再坚韧一些,峭魃君虞不可能这样轻易得手。他利用碧琴的死
亡、碧津的背叛,将恐惧的种子埋入碧韵心中,成功控制了她的神智。

    峭魃君虞伸手握住碧韵的圆乳,慢慢揉弄。当他的手指捻住那粒精巧的乳头,
碧韵洁白的面孔突然涨得通红。她不无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停
止颤抖。当那根手指捻住她的乳头,一股热流直入心底,身体也热热得异样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面前那个男子,部族的死敌,凶残的魔王峭魃君虞,取代了大祭
司甚至月神在她心中的位置,成为她永生不渝的主人和崇敬的神明。

    她神智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在峭魃君虞心中清晰无比的反映出来,他唇角
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韵奴,向主人展示你的肉体。」

    碧韵所有的恐惧和骇怕不翼而飞,心里满满的都是无法言说的喜悦。她顺从
地除下祭司长袍,将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展露在主人面前,然后仰身躺在主人身前,
张开双腿,两手剥开娇嫩的阴户,展露出下体迷人的艳态。为了部族繁衍,碧月
池的女子年满十六都要自行选择男子破体,碧韵也不例外。见她已非完璧,峭魃
君虞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手指一摆。碧韵顺从地翻转过来,并膝跪在地上,抬起
雪臀,然后掰开臀肉,将那只红嫩的菊肛展露出来。

    那只未曾被人使用过的嫩肛,小巧而又精致,色泽娇红,犹如一朵羞涩的雏
菊。碧津爬过来,抱住碧韵的雪臀,把脸埋在她臀间,仔细舔舐着。柔滑的舌尖
搅弄着肛蕾,那种未曾有过的异样感觉,使碧韵身子一阵战栗,肌肤动情般变得
火热。

    当碧津的舌尖离开,碧韵光润的臀沟已经沾满唾液,那只娇羞的肛菊被吸得
微微鼓起,娇红的肛蕾光泽流动,衬着雪白的肌肤,愈发红艳动人。

    峭魃君虞粗大的阳具从厚厚的鞘膜中缓缓伸出,龟头向上昂起。碧津俯身含
住他的阳具,一直吞到喉部,用喉头的软肉裹住龟头,不停吞咽。

    峭魃君虞从碧津口中拔出阳具,碧韵反手扶住阳具,一手剥开臀肉,将龟头
送到自己未经人事的菊肛处。她娇躯火热,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战栗。

    当那根粗如儿臂的阳具进入嫩肛,碧韵尖叫一声,细小的肛洞被撑得猛然张
开,细密的菊纹被巨物拉平,然后绽裂开来。峭魃君虞丝毫不理会自己可能给碧
韵造成的伤害,雄躯一挺,硬如铁石的阳具笔直贯入女祭司柔嫩的肉孔中。

    碧韵竭力撑住身体,白嫩的圆臀向上挺起,承受着主人粗暴的肛奸。她臀中
剧痛,小巧的肛菊似乎被彻底撕裂,龟头像石球一样塞在直肠里,传来胀裂的痛
楚。但她心里想到的,只有主人那根强壮而火热的阳具,每次阳具进入体内,她
都为之战栗,彷佛迎接神明的降临,充满了感恩和喜悦。即使被撑裂的肛中溢出
鲜血,她也甘之若怡。

    峭魃君虞奸淫着碧韵的嫩肛,一边用手指蘸上她的鲜血,在她光洁的玉背上
慢慢划下一道符咒。那符咒繁复而又庞大,几乎占据了碧韵整个背脊。假如有人
在旁看到,一定会惊讶这位嗜血如狂的魔王竟然会精通南荒最诡秘的黑巫术——
司兽。划完最后一个符文,峭魃君虞切开手腕,将一滴鲜血滴在符咒中间,沉声
念诵道:「司兽之命,鬼狐之魂,载命以血,承魂以魄。」

    随着巫咒的诵声,鲜红的血迹慢慢渗入女祭司体内,光洁的背脊又变得雪白。

    碧韵竭力扭动臀部,用屁眼儿承受着主人的欲望。峭魃君虞用野兽般的阳具
肆意摧残着女祭司的嫩肛,一边观察她的身体。角落里,女祭司美丽的身影开始
出现变化。她白皙的手掌慢慢收缩,五指蜷曲并拢,与此同时,她两耳变得尖长,
背脊中间,沿着椎骨部位抽出一层细白的绒毛。那只白嫩的雪臀向上翘着,尾椎
慢慢突起,白腻的皮肤上,生出一根根雪亮的长毛。她淫浪的叫声渐渐低下去,
变成「呦呦」的低鸣……

    碧津像一尊石像跪在地上,对碧韵的变化视若无睹。忽然她弹起身,从窗口
抓过一名女子。那女子是夜间巡视的月女,听到声音过来探视,她惊讶地看着碧
津,「碧津祭司?」

    碧津森然扬起手,一把插进她胸口,生生掏出她的心脏。「津奴。」峭魃君
虞盯着大半身躯已经兽化的碧韵,吩咐道:「你去召集族人,让他们在庭中待命。」

    五百名碧月族战士和余下的月女都聚集在庭院内,没有一个人知道发生了什
么事。

    庭中摆放着一只铜鼎,里面盛着血汁般的液体。本来应该留在月神殿的碧津
祭司立在鼎旁,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所有的战士喝下这些汁液。另一侧,负
责率领他们的女祭司碧琴一言不发,身前同样放着一只铜鼎,里面是暗紫色的液
体,所有的月女都被指令喝下它们。

    碧月的战士和月女们虽然满心疑惑,但看到碧津女祭司当先服下,他们也就
放弃怀疑,鱼贯而过,喝下那些血红的暗紫的汁液。

    汁液味浓如酒,一股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辛辣苦意直冲脑际,神智彷佛被汁液
的气息覆盖,变得模糊起来。一刻钟后,最强壮的战士也无法站立,纷纷倒地,
脸上呈现出中毒的青黑色。喝下暗紫色液体的月女们也昏厥过去,脸上失去血色。

    「专鱼,你敢和他们搏斗吗?」

    专鱼畏惧地摇摇头。峭魃君虞道:「我也不会跟他们厮杀。这些鬼毒武士是
最可怕的对手。我本来想攻下夷南,拿夷南的王宫扈卫改造。但碧月族这些精锐
战士更合适。」

    峭魃君虞发出一声厉啸,倒在地上的五百名战士同时睁开眼睛,露出令人恐
惧的白色瞳孔,接着僵硬地挺身站起。

    一名战士抬起手臂,他的同伴举刀砍下。战士臂上的皮甲应刀破开,手臂上
却没有留下丝毫伤痕。

    在翼道的秘典中,记载着上古巫师炼制的毒武士。他们用重水银、独白、乌
头等剧毒物品,混入金、铅、玉屑,再用大量丹砂调合,经过法术炼制,配成巫
毒,然后挑选身体强壮的俘虏服用。

    服下巫毒的战士很快就会中毒而死,随着巫毒的发作,他们的肌肉变得坚硬
无比,成为不会腐烂的殭尸——南荒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毒武士。

    「国师见到她配制的巫毒这样有效,一定会满意的。」峭魃君虞面无表情地
说道。

    他抬起手,被巫毒控制的战士立刻举起长矛和弓矢,发出野兽般的嘶喊,面
孔扭曲而狰狞。他们已经死去的肢体坚如铁石,即使被敌人的刀剑砍断,也毫无
知觉。月女服用的是另一种药物,她们被简单的洗去神智,头脑中一片空白,任
何被灌输的意志都成为她们奉行不渝的信念。

    如何向她们灌输意志,碧津是最好的人选,峭魃君虞并不关心,他转眼看向
碧琴,眉毛微微扬起。

    碧琴求死的意志太过强烈,血咒还没有完全发作,她就用短剑刺穿心脉。峭
魃君虞说要用药把她炼成尸妓,眼下还只是一句空言。因为这里并非枭峒,无论
作法的祭台还是能够驱使亡魂的器具都不具备,只能暂时封住她的尸体,避免腐
烂。

    天色已经微明,远处传来轻舟破浪的轻响,径直朝岛上驶来。碧琴已经成为
尸体,碧韵还在厅内,只有那些月女还举止自如,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鬼毒武士们轰然一声,同时半跪下来,将如林的长矛隐藏在院墙之下。几名
月女盈盈起身,容色如常地到外面迎接客人。

    「两位女祭司都在吧。」院外传来银翼侯宏亮的声音。

    迎客的月女低声说了几句。

    「不在吗?那太可惜了。」银翼侯道:「老夫这次来,是邀请碧月族的贵客
出席后天晚上宫中大宴。我王对月族的射术青睐有加,两位祭司务必要来。」

    银翼侯在前庭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又借了碧月族两张弓矢,带回去细加玩赏,
这才告辞离开。假如银翼侯知道,一墙之隔的内庭,隐藏着五百名阴森可怖的鬼
毒武士,他不会踏到岛上半步。事实上内庭不仅有鬼毒武士,还有始终抱紧石矛
随时准备厮杀的专鱼,以及他耿耿于怀的枭王峭魃君虞。

    送走银翼侯,岛上又陷入可怕的死寂中。聚集着数百人的内庭,甚至连呼吸
声也无法听到。刚才还含笑与客人寒暄的月女一进入内庭,就彷佛被人切断神经,
表情变得空白。

    20

    「夜纹,夜淑,夜静……」

    碧津木然动着红唇,被念到名字的月女在阶前解去衣物,赤体跪伏着爬进后
厅。银翼侯的粗疏大意,避免了一场后果难料的恶斗,专鱼放下心事,他咧开嘴,
露出丑恶骇人的笑容。

    那些娇媚的月女赤裸着光溜溜的玉体,鱼贯爬进厅内,她们都有着丰挺的乳
房,纤细的腰肢,圆润的雪臀,此时用同样的姿势跪伏在地上,就像一排美丽的
玩偶。

    碧月族的战士和月女都被制服,碧琴已没有更多用处。她的尸体被人用白布
裹好,封存起来等待运回枭峒。峭魃君虞盘膝坐在席上,腿上伏着一团雪白的物
体。即使月映雪亲临,此刻只怕也认不出这个已经异化的女祭司。被司兽巫语诅
咒过的碧韵躯体大半变为兽形。她容貌依然美丽,耳朵却变得尖长。两条白藕似
的手臂化为兽肢,上面生着雪白的绒毛,手掌蜷缩变成兽足的模样。她躯干明显
变得短小,皮肤大部分都被柔软的皮毛覆盖,只有那只白嫩的屁股还光溜溜的柔
滑可爱。她臀后生出一条毛茸茸的雪白长尾,在股间轻轻摆动,整个人就像一只
漂亮的白狐。

    专鱼轮番摸弄着月女们白滑的美臀,羡慕地说:「主人的法术真厉害,连国
师也不及主人。」

    峭魃君虞拽起女祭司的狐尾,露出她臀间的血迹,两名失去神智的月女立即
爬过来,轮流舔舐着女祭司沾血的臀沟。

    无论是峭魃君虞窥视人心的异能,还是他施展的噬魂血咒,都与翼道所擅长
的诡秘巫术十分相似。这似乎很容易理解,峭魃君虞的国师巫羽,就出身于翼道
最神秘的十羽殿。但只有峭魃君虞知道,巫羽没有传授过他任何法术。他的法术
完全与巫羽无关,甚至连巫羽都不知道他能够施展翼道的巫术。巫羽和峭魃君虞
两人的关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融洽。不仅峭魃君虞隐瞒着自己所能施展的力量,
巫羽也没有告诉峭魃君虞他所应该知道的一切。巫羽就从未说过,月映雪是他的
生身母亲。被月女舔舐过的美臀又白又亮,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碧韵已经不会说
话,只能像野兽一样低叫,当峭魃君虞把手指插入她体内,她发出「呦呦」的叫
声,兴奋地摇着尾巴。

    峭魃君虞手指忽然停住,他回过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朝城北的王宫投去。

    「这是什么?」

    一只七彩的凤鸟栖伏在鹤舞面前,它骄傲地昂着头,庞大的躯体几乎占据了
整个房间。鹤舞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触摸它华丽的翎毛,却被它偏头啄开。「这
是爰居,能够吞食火精的神鸟。」子微先元拉住鹤舞,彬彬有礼地说道:「在下
子微先元,请问凤仙子在吗?」

    爰居发出「咕咕」的低叫。

    子微先元道:「是这样啊。先元知道了。」

    爰居收起羽翼,让出旁边的通道。子微先元施了一礼,带着鹤舞踏上木梯。

    鹤舞不信任地看着他,「又在装神弄鬼了!」

    子微先元一本正经地说道:「它说凤仙子出门寻药,明日才能回来。如果我
们要见大祭司,她在楼上。」

    「瞎扯!你能吃后悔药它在说话?」

    子微先元谦虚地说道:「禽言兽语之类的,在下正好学过一点。」

    「哼!」

    鹤舞作梦都想能听懂小鸟小鹤叽叽吱吱的叫声,没想到这个讨厌的家伙居然
会懂,让她嫉妒得眼都红了。

    房间里垂着一幅纱帐,寂无声息。子微先元小心地挑开纱帐,只见大祭司躺
在帐内,近乎透明的肌肤犹如白雪,口鼻呼吸断绝,没有丝毫生命的征兆。

    忽然她睫毛一动,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血色,鼻中逸出一缕游丝般的气息。

    子微先元心头震惊,却没有开口,他放下纱帐,退开一步,等月映雪气血恢
复正常,才说起与碧琴等人见面的情形。

    月映雪声音中透出一丝疲倦,「每个人出生时,神明都将她一生的脚步预先
划好过。只要月神还在,就不会抛弃它虔诚的子民。」

    子微先元本想请大祭司与族人会合,一同迁往南荒深处的林海。见状他知道
月映雪心意已决,于是不再多言。

    月映雪起身拂开纱帐,向鹤舞微笑道:「美丽的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鹤舞红了脸,低声道:「鹤舞见过大祭司。」

    子微先元道:「大祭司身体尚未复原,不如让鹤舞在此服侍。」

    「如此……」月映雪沉吟片刻,然后抬起目光,含笑道:「便多谢了。」

    出了那幢小楼,鹤舞道:「为什么让我留在这里?」

    子微先元神情慎重,「你没看出来么?适才大祭司用了眠术,不仅六识尽闭,
而且六脉尽绝。如果突遇危险,只怕会措手不及,连还手的力气也未必有。」

    鹤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大祭司为何要用眠术?」

    子微先元一见到大祭司主动断绝体内生机,就意识到她定是中了阴毒之极的
咒术,九成便是峭魃君虞的噬魂血咒。一旦身中血咒,即使逃到天边也无法摆脱
主人的操控。大祭司使出体眠术,就是将自己封闭起来,躲避施术者的搜索。

    「肯定有她使用的道理。」子微先元嘱咐道:「你留在这里,一旦有敌来袭,
你就……」

    「知道了。」鹤舞不耐烦地说道:「我先用遁术隐蔽形体,看清敌人,找最
弱的出手制服,再攻强敌。」

    「错了。你这一次是要保护大祭司,不是破敌。别忘这是夷南王宫,一旦有
敌人出现,你先示警召来卫兵,再设法通知我和鹳辛。不管敌人是谁,你都不要
出手。」

    鹤舞讶道:「那我怎么保护大祭司?」

    「你只要示警就够了。还有,」子微先元郑重说道:「敌人出现的时候,你
最好离开大祭司。小心照顾自己。」

    今日宫中祭祀的是夷南第五十五代君王,女王的祖父辰光。辰光死在了他雄
武而长寿的父亲之前,并没有正式继位,因此仪式也没有大武辰丁的祭礼那样隆
重。

    祭献过酒乐之后,来自夷南宫廷的舞姬在神柱前翩然起舞。戴着珠冠的辰瑶
女王正襟危坐,黑白分明的美目澄如秋水,让人无法想象她会丧失了视觉。芹蝉
俯身低声说了几句。辰瑶女王微微颔首,「既然诸国都有使节前来,就在夷光殿
设宴。」

    芹蝉答应了正要离开,辰瑶女王又叫住她,「秘御法宗的昊教、翼道、云池、
冥修、勾漠各设一席,与诸国使节同列。」

    芹蝉道:「翼道并未前来。」

    女王讶异地扬起眉梢,翼道在南荒势力仅次于昊教,没想到会缺席,「传令,
命银翼侯着人问讯,是否我夷南有失礼之处,慢待了翼道诸位神巫。还有,前天
听说玄峰源下宫有人前来,是在宫内么?」

    「是。」

    「凤仙子远来是客,列在……」辰瑶女王想了片刻,「昊教之后吧。」将申
服君列为首席,也算一番安抚。

    芹蝉一一记下,这才离开。辰瑶女王抽出一方丝帕,慢慢擦了擦手指,没有
视觉的眼眸注视着殿内的祭舞。

    祭礼结束,侍女们簇拥着女王离开。下一次祭礼将在入夜的酉时举行,意味
着她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来实施她的计划。

    对夷南的征服,巫羽已经筹划了许多年。这并非是因为她与夷南有解不开的
深仇,事实上,她与辰瑶女王素不相识,彼此没有任何过节。

    巫羽这一生只恨过两个人,一个是月映雪,另一个是晶岚,昊教执掌崇神宫
的神官。如果说月映雪是杀死巫癸的凶手,那么晶岚就是导致巫癸死亡的元凶。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来自崇神宫的使节将一份帛书递交到大巫长巫甲手中。
帛书上朱砂写成的文字叙述了巫癸如何潜入胤都,偷窥昊教圣物昊阳之书,并且
诱奸了女神官晶筌,在昊教的圣地崇神宫犯下十恶重罪。帛书后面印着神官冰冷
的血色印鉴:晶岚。

    巫羽不相信帛书所列为实,在大巫长面前力辩其非,却无济于事。身为翼道
十巫之首的大巫长巫甲颁下诛杀令,追杀巫癸。巫羽随即击杀了能够追踪痕迹的
通灵神兽,闯出十羽殿,又在九曲峡重伤了传讯的长老巫蝉,赶在翼道诸人之前
来到碧月池。但最后一次在此与她联络过的巫癸再也没有出现。巫羽无数次施展
传灵法术,却从未有过回音。她甚至不惜冒险重回十羽殿,寻找他是否被禁锢在
法阵中,仍然一无所获。最后巫羽不得不相信,巫癸真的已经死了。

    巫羽在碧月池外等候年余,直到她们抛出那具尸体。巫羽救下当时只有十四
岁的君虞,根据他的描述找到了那柄被沉入深潭的鬼月之刀。她将君虞带到南荒
大山深处,在一个擅长豢养夜枭的部族居住下来。利用她的法术,君虞轻易成为
那个部族相信的神明。

    重生的君虞选择了部族的名称作为姓氏,当又一批枭雏长出坚硬的羽翼,他
带领部族忠诚的武士攻陷了卢依,以震惊南荒的魔王峭魃君虞的身份,重临世间。

    巫羽夺人魂魄漠视生命的举动,很容易让人猜测她出自翼道最邪恶的暗翼一
支。事实上,她与巫癸同样出自明翼。在云池宗的记述时,她还是个才华出众、
美貌而骄傲,多少有些天真的小姑娘。十年之后,她却像换了个人。嫉妒与恨意
使她整个人都为之扭曲。

    她完全有机会导引峭魃君虞,然而她却恣意纵容鼓动峭魃君虞的残忍和恶性,
让这个被生母亲手杀死的男子变得嗜血而疯狂。成为令整个南荒恐惧的嗜血恶魔。

    但这样的峭魃君虞似乎仍不能使巫羽满意。她隐瞒了君虞的出身,让他在不
知情的情况下,将月映雪当成复仇的对像,肆无忌惮地对生母奸淫凌辱,犯下乱
伦的恶行。

    在她手中,峭魃君虞是一枚棋子。用来向月映雪、向南荒、向亏欠了她的世
人血腥复仇的棋子。

    一心让峭魃君虞陷入魔境的巫羽,并未在意过他的内心。不过峭魃君虞的表
现没有让她失望。峭魃君虞的残忍彷佛与生俱来,远在他获得鬼月之刀的力量之
前,杀戮和毁灭的欲望就蛰伏在他内心深处。

    而受到鬼月之刀邪魂的影响之后,峭魃君虞的行为更加残酷,甚至出乎巫羽
的意料。她有些怀疑,假如君虞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仍会毫不留情地处置自己的
生母。

    也许她应该为这样的峭魃君虞鼓掌。

    一个完全被邪恶和残忍支配的魔鬼,才是她想要的巫癸之子。虽然月映雪还
没有来得及分享这份属于她的荣耀。但她逃避不了太久。这位风采照人的大祭司,
注定要为她犯下的罪行赎罪。行使这一切的,将是她的亲生血脉。踏上卢依的土
地仅仅是一个起点,他们的目标在遥远的北方,百越的胤都。

    作为南荒够份量的大国,夷南可以提供为他们提供大量的财物以及兵源支撑,
使枭军能够像不知疲倦的魔枭一般,张开它用铁火与鲜血炼成的羽翼,依次吞没
榕瓯、泽貊、淮左、淮右,以及离族、渠受、姑胥和郦渚,最后啄下百越王冠上
那颗明珠。

    巫羽并不欣赏这个计划,庞大而又繁琐,充满了她不感兴趣的枝节。但她又
何必在乎呢?更多的屠杀和鲜血只会让她更开心。巫癸已经不在上,这个世界都
应该为他陪葬。

    几条粗如儿臂的游蜒出现在巫羽脚下,它们昂起没有眼睛的首部,先围成一
圈,然后朝四处分头爬去。游蜒身后拖出黑色的黏液,墨痕般印在华丽的地毯上。
随着墨痕越来越长,越来越繁复,游蜒的体形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地毯边缘。

    供奉历代先王的神殿内,遍布着阴森而诡异的曲线。以巫羽脚下为中心放射
性张开的法阵,几乎占据了整座大殿。法阵中心是巫羽的符记,一只三眼的凶禽。
她拿出匕首,用弯曲成蛇形的匕尖刺破了手腕。

    鲜血滴入法阵中央,三只留为空白的禽眼同时张开,冥冥中传来凶禽血腥的
啼叫。

    巫羽收起弯匕,身体像一只影子渐渐消失。现在她只需要等待,等芹蝉把没
有视觉的女王引到法阵中央。

    鹤舞很想知道碧月池的古榕和湖水变成了什么样,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夜深了,大祭司先休息吧。我在这里守候。」

    「辛苦你了。」大祭司隔着纱帐说道。

    轻柔的呼吸声渐渐低去,最后完全断绝。大祭司彷佛从纱帐中完全消失了,
即使就坐在旁边,也感觉不到丝毫气息。

    鹤舞好奇地将纱帐拉开一线,只见大祭司双手交叉,平放胸前,姣好的面容
宛如冰雪,沉静地卧在榻上。即使已经见过数次,鹤舞还是忍不住惊叹她的美丽。
当自己到她的年纪时,不知会不会有她一半的风采。

    鹤舞悄悄放下纱帐。独自坐了一会儿。她突然害怕起来。身旁没有任何声息,
她好像是在守着一张空帐。虽然明知道大祭司进入沉眠,呼吸和心跳都几近断绝,
她还是禁不住拉开纱帐。

    大祭司好端端地躺在帐内,连发丝都没有动过。鹤舞松了口气,心里的不安
却越来越强烈。她起身来到楼下,看到那只高大而鲜艳的凤鸟,才略微松了口气。

    爰居庞大的头颅依在屋梁上,火红的羽翼随着它的呼吸微微翕张。它的尾翎
长而柔软,羽毛像丝绸一样光滑,长长绕在室内。

    「不许咬我啊。」鹤舞小心地伸出手,触摸它颈部细软的茸毛。

    爰居薄软的眼睑垂下,遮住硕大的眼球,喉咙里不满地咕噜几声,却没有躲
开。它颈部的细羽光滑之极,呼吸间彷佛有火一样的光彩流动。

    鹤舞格格笑了一声,正想拥住它的脖颈,爰居头颅忽然昂起,羽毛乍然张开。

    鹤舞一怔,旋即飞身而起,径直掠到楼上。她轻盈地掠入房间,只见室内门
窗紧闭,案上一盏铜灯幽幽闪亮,满室寂然。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该死的
家伙,吓我一跳。」

    她拨下簪子,挑了挑灯芯,忽然想起了什么,旋风般转过身子,拉开纱帐。

    帐内席衾依旧,却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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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舞瞠目结舌,她离开不到半盅茶时间,门窗原封未动,陷入沉眠的大祭司
怎么会消失了吗?

    正彷徨间,身体忽然一紧,两条温柔的手臂从背后拥住她。鹤舞吓得几乎要
失声尖叫,却听到大祭司动人的声音,「别怕。」

    鹤舞转过身,大祭司美艳的脸庞映入眼帘,她惊魂未定地说道:「我还以为
你……」

    「被掳走了吗?」大祭司轻轻笑了起来。

    胸前传来一阵异样的感受,鹤舞身材并不算低,但与大祭司颀长身材的相比,
就娇小了许多。大祭司两手环着她的腰肢,身体与她紧紧贴在一起。鹤舞圆润的
双乳被她高耸的乳峰压着,透过两层衣物,还能清楚感受到她的丰满和诱人的弹
性。鹤舞抬起头,目光接触到大祭司的眼睛,顿时呆了。

    大祭司丹凤状的美目大而明艳,碧绿的瞳孔波光荡漾,宛如幽深的碧潭。在
她瞳孔深处,有一种异样的光泽,那种感觉,彷佛有另外一双眼睛正透过大祭司
的瞳孔注视着她。

    月映雪脸上突然露出痛楚的表情,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挣扎着一把推开鹤
舞,「快走!」说着唇角淌出一缕艳红的鲜血。

    爰居流火的双翅掠过窗口,它鸣叫着吐出一串火球。黑暗中,一个畸形的身
影伏狼般暴起,石矛带着利啸击碎火球。爰居尖啼一声,展翅朝那个佝偻的身影
挥去。

    翅翼未至,专鱼的皮甲就像被烈火烧炙变得焦黑,他一脸凶悍之色,抬矛直
刺凤鸟肋下。爰居旋身腾起,周身烈焰大盛,一翅拂开石矛,举爪抓向专鱼的背
颈。虚空中弹出一点流星般的光芒,一根石矛击飞火翼上的烈焰,穿透了爰居的
翼尖。爰居尖啼着飞上夜空,翅尖洒下一串鲜红的血球。

    峭魃君虞提起破雷矛,从窗口缓步踏入室内。

    「贱奴,还不跪下么。」

    月映雪背靠着墙壁,目光凄迷而又朦胧。她挣扎片刻,终于跪倒在峭魃君虞
脚下。

    峭魃君虞道:「以为断绝六识就能瞒得过我么?你身负血咒,即使天涯海角,
我也呼之即来!」

    他举起石矛,将滴血的矛锋递到月映雪唇边,喝令道:「张开嘴。」

    月映雪张开红唇,含住长矛上滴血的黑曜石,像吸吮主人的阳具一样,用舌
尖舔舐着它冰冷的表面,慢慢吸吮干净。峭魃君虞转过眼睛,凝视着鹤舞,像聊
天一样随意说道:「你知道这个贱奴有多淫贱吗?」

    鹤舞明玉般的粉颊血色全无。在她旁边,神女般端庄的大祭司伸长玉颈,用
她圣洁的红唇仔细舔舐着黑曜石上的血迹,顺从的像一个女奴。

    峭魃君虞压低声音,「让她做给你看吧。」

    他拔出石矛,朝月映雪臀上粗暴地敲了一记。月映雪丰腴的肉体在丝袍下一
颤,将浑圆的臀部抬得更高。

    比金属更锋利的黑曜石伸到月映雪臀间,沿着她圆润的臀沟向下一划,丝袍
整齐地应手分开,朝两边滑去,露出一只雪滑肥嫩的雪臀。

    大祭司的臀肉白而柔腻,就像一团光滑的油脂。峭魃君虞眼中厉芒闪动,「
这本来是神明的礼物,却被她丢弃了。」

    峭魃君虞转过长矛,矛尾硬生生捅入月映雪白腻的雪臀中。大祭司昂起头,
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胸前两只丰挺的圆乳彷佛要撑破衣服。

    「淫贱的娼妇,你一定很怀念被插入的滋味吧。」

    坚硬的矛尾插在她娇艳的性器中,彷佛征服者无上威严的令牌。峭魃君虞提
着石矛,毫不怜惜地捅到月映雪体内深处。矛尾抽送几下,便带出大量淫液。昔
日荣崇无比的大祭司此时就像一个低贱的娼妓,卑微地跪在主人脚下,撅着白生
生的大屁股,在石矛的戳弄下不住呻吟。

    鹤舞白着脸一步步向后退去,到窗边时忽然纵身一跃,穿窗而出。她两手各
弹出一枚鹤针,一枚射向峭魃君虞,另一枚则射向外面的专鱼。专鱼身体弯曲如
球,长矛斜伸,磕飞了银针。射向峭魃君虞的银针离他还有尺许,却在空气中一
晃,消失无踪。峭魃君虞一手握着石矛,细致地蹂躏着大祭司柔嫩的蜜穴,甚至
没有去看鹤舞一眼。

    鹤舞足尖在窗上一点,翻身掠上屋檐。一旦她展开身形,就是林中的鸟儿也
未必能比她更快。就在鹤舞旧力已失,新力未发之际,忽然脚踝一紧,彷佛被绳
索缠住,她回头看时,却是一根细柔的发丝。月映雪仍趴在地上,用她滑腻的蜜
穴磨擦着矛尾。她发髻歪到一边,玉颊飞起两朵红云,眼中却含满泪水,不知是
哭是笑。

    鹤舞银针一闪,划断发丝,再次腾身飞起。大祭司扶在地上的纤手玉指微微
翘起,那根已经被划断的发丝飘飞起来,缠在鹤舞腕上,轻轻一拉,鹤舞便身不
由己地跌回室内。

    峭魃君虞用长矛玩弄着大祭司的美穴,口中道:「你虽然是云池门下最出色
的弟子,又怎能与碧月池的大祭司相比?纵观南荒,能与月大祭司一较高下者,
才有几人?就是子微先元,此刻也插翅难逃。」

    峭魃君虞在大祭司艳臀上拍了一记,「月奴,给你两招机会,把她擒下!」

    月映雪伏在地上,右手三指翘起,红唇轻动道:「朔!」

    鹤舞眼前一暗,窗外的明月彷佛被乌云吞没,眼前的一切都化为浓重的黑色。
她竭力握紧鹤针,却发现连自己的手指也无法看到。

    鹤舞想起她曾听说过的月族法术,但为时已晚。虽然大祭司只能施出一半的
法力,她却彷佛被一个幽深的黑洞吞没,灵力迅速流失,身体变得虚弱。忽然腰
身一紧,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

    鹤舞惊叫一声,奋力挥出银针,却彷佛刺在虚空中,浑不着力。她心头怦怦
直跳,身体紧张得颤抖起来。落到这个淫恶的恶魔手中,会有怎样的遭遇,她连
想都不敢想。

    「我嗅到处女的香气……」

    峭魃君虞冰冷而粗硬的手指摸到她脸上,伸进她柔软的唇瓣。想到这双手曾
经沾过人肉,鹤舞几乎呕吐。

    忽然间,另一只手伸来,硬生生把她从那双大手中扯出。

    「子微先元!」峭魃君虞怒喝声响起。

    「锵」的一声锐响,古元剑脱鞘而出。

    子微先元一手搂着鹤舞,长剑指向峭魃君虞,冷冷道:「枭王别来无恙。」

    峭魃君虞平静下来,冷笑道:「自然无恙。不过走失了一个下贱的妓奴,此
时也已找回。」

    专鱼抱着石矛出现在主人身后,显然对子微先元不敢有丝毫大意。

    子微先元心里估量,以峭魃君虞现在的实力,他至少有七成把握能将他格杀
当场。即使加上专鱼,也有五成机会。但旁边的大祭司则增添了无穷变量。

    子微先元心神的一点裂隙没能瞒过峭魃君虞的眼睛。他握紧石矛,往前推去,
带着一丝嘲讽道:「此妓身长体丰,肤白姿艳,兼且身具名器,玩味无穷。公子
可曾试过?」

    石矛缓缓戳进艳穴,在里面猛然用力一拧。大祭司柔艳的性器被拧得旋转,
矛尾顶进蜜穴尽头,彷佛要把花心拧碎。她发出一声痛叫,白美的大屁股紧夹着
长矛颤抖起来。

    峭魃君虞暴喝道:「杀了他!」

    月映雪痛楚地昂起头,扬指朝子微先元弹去。子微先元长剑递出,用力一绞,
月映雪射来的发丝立刻寸寸断裂。

    月映雪一击不中,立即反手抓住衣襟,往两边一撕,那条雪白的丝袍应手裂
开,露出她雪玉般的肉体。「弦!」

    月映雪赤裸着两只雪乳昂起上身,厉声喝道。手中两截丝袍卷束成棍,一截
弯如长弓,一截直如箭矢,无形的弓弦张开,随即朝子微先元射去。

    子微先元放开鹤舞,两手执剑,迎风一斩,丝袍束成的箭矢应手破灭,竟是
空有其表的虚招。他剑势未衰,剑锋直刺大祭司高耸的雪乳间。月映雪脸上露出
一丝凄楚的笑意,不闪不避,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子微先元惊觉到大祭
司的死意,她身中血咒,无力反抗施术的峭魃君虞,竟用这种方法来寻死。

    子微先元沉肘变招,凌厉的剑风从大祭司胸前掠过,在她雪滑的乳峰上留下
一道鲜红的血痕。

    室内陡然寂静下来,只剩下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杀了我。」月映雪低声道。

    子微先元望着大祭司女神般的胴体,长剑凝在半空。

    月映雪眼神变得犀利,咬牙道:「你此时不愿杀我,来日你的亲朋好友,必
定一一死在我的手中。」

    「好一个烈女!」峭魃君虞抬脚踩住大祭司的腰肢,迫使她俯下身,两乳紧
贴着地面,斥笑道:「你若真的想死,早就死了,又何必活到今日?到了这时还
故作姿态——」子微先元面沉如水,忽然舌绽春雷,暴喝道:「刺客在此!来人
啊!」

    声音在王宫内滚滚传开,响应他的却只有寂静。峭魃君虞嘲讽道:「公子不
必白费力气了。若宫里还有卫士,早就该出来了。」

    子微先元面色不变,一颗心却直沉下去。祭礼期间夷南王宫一直戒备森严,
此处虽然僻居王宫一隅,但方纔爰居带火高飞,就是王宫另一端也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无人察觉?

    子微先元不再犹豫,挽起惊魂未定的鹤舞弹身疾退。如果找不出原因所在,
夷南这一仗他又是一败涂地了。

    专鱼嘶声道:「主人,我去杀他!」

    「不必。他是去寻银翼侯。待他返回,此间大局已定。」峭魃君虞回头看着
地上的月映雪,乌黑的瞳孔透出莫明的光芒。

    「叮……」殿外传来玉磬的轻响。接着神殿大门缓缓推开。两列侍女鱼贯进
入殿内,然后是戴着珠玉王冠的辰瑶女王。此时已然入夜,数十人的祭礼队伍只
有芹蝉举了一支蜡烛,其余的女王、侍女,都隐没在黑暗中。即使光线黯淡,她
们依然步履轻盈,就像在白昼一样从容。

    「陛下,请这边走。」芹蝉恭敬地说道。

    女王伸手扶住芹蝉递来的手腕,缓步朝大殿中央走去,两只名侍女捧着锦匣
跟在后面。微弱的烛光在地毯上移动着,不时映出一道阴暗的墨痕。任何一个人
稍一留意,就会发现那些墨痕纵横交错,蛛网般结成一座笼罩整座神殿的法阵。

    但丧失了视力的女王却浑然不觉,被她信任的女官一步步引向法阵的中央。
那里绘着一只三眼凶禽,一旦有人踏入凶禽的范围,法阵就会启动,没有人能够
从中脱身。

    女王娇弱的纤手扶在芹蝉腕上,持续两个月的祭礼耗费了她大量精力,隐在
珠帘后的玉脸流露出疲倦的神色,但还是勉力而为,行使自己的职责。

    墨痕勾勒出的三只空白禽眼出现在烛光边缘,以芹蝉的镇定,心头也不禁剧
跳数下。当辰瑶踏上禽眼的那一刻,夷南最后一位女王的权力就将宣告结束,由
她取而代之。象征天命与王位的玉牒金杖,都将属于她所有。此时,距离她毕生
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女王忽然停下脚步。芹蝉心头一震,连忙道:「陛下,
还没到呢。」

    辰瑶女王微笑道:「你手上出汗了呢。」

    芹蝉颈后掠过一阵寒意,她恭谨地弯下腰,「奴婢失礼了。请陛下移步。」

    「不必了。」辰瑶女王嫣然一笑,「你心跳有几下很快,想必是已经到了。」

    芹蝉面色因恐惧而变得灰白,「陛下,奴婢不知道……」

    「你自然是知道的。」女王打断她,「芹蝉,先王留下你的眼目,原本是供
我所用。你怎敢背叛于我?」

    女王的声音很淡,听在芹蝉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回手往怀中探去,
却发现女王那只看似纤弱的玉手搭在她腕上,她使尽力气竟无法挣脱。

    芹蝉骇然举目,正迎上辰瑶女王那双没有视觉,却亮如寒星的眼睛。

    「知道今日的祭礼是什么吗?」

    侍女打开盒盖,锦匣内赫然是两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女王似乎能看到芹蝉因
震惊而失色的面孔,讥讽道:「这两位将军都是你入幕之宾,难道不认识了么?
你勾结这两名畜牲,将宫内卫士一并调离,就该想到此刻了吧。」

    辰瑶女王扬声道:「王城左右宫卫将军勾结外敌,意图谋逆,传我诏令,各
夷其三族,族中无分男女一律弃市!」

    芹蝉面白如纸,她以为自己做得已经足够隐密,没想到却连一个瞎子也瞒不
过。「先王曾道,芹蝉为人缄默,可付以机密。事已至此你还缄口不语……你既
然不说,本王就替你说了吧。背主求荣者,」辰瑶女王红唇冷冷挑起,「死!」

    腕上一阵剧痛,芹蝉身不由己地踉跄退去,一跤跌坐在法阵中央凶恶的禽眼
上。

    芹蝉手中的灯烛彷佛被狂风吹起,整支烛火全部燃烧起来,光明大作。她手
中的玉磬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向内碎裂。冥冥中传来凶禽凄厉的鸣叫,一道黑色
的火焰在圆圈内猛然升起,将芹蝉裹在其中。她周身衣物尽化,赤裸的身体被无
数黑色的火苗烧炙着,痛苦地蜷缩起来。

    芹蝉凄厉的哀叫响彻大殿,侍女们虽然目不见物,却都露出惊惧的神色。

    辰瑶女王沉静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若非本王看穿你的卑劣,此时哀叫的
就该是我了。」说着她扬起螓首,「枭王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一会?」

    巫羽黑色的羽衣敛起,彷佛一滴水贴着金镶玉嵌的神柱滑下。

    「陛下好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弹指间就清理了身边的叛逆。」

    辰瑶女王侧耳倾听,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她双手交握挽在胸前,长长的衣
袖紧并着一直垂到膝下,就像在朝会上一样端庄高贵,从容道:「还要多谢阁下
设好陷阱,才能轻易除去这贱婢。」

    巫羽讶道:「原来你真看不到?」这一声才是她真实的声音。

    辰瑶女王皱起眉头,「你是何人?」

    「巫羽见过陛下。」

    「翼道十巫的巫羽?听说你叛出翼道,怎么会投入峭魃君虞座下?」接着她
恍然道:「难怪翼道不肯赴会。想必是在商议对策了。」

    巫羽沉默片刻,说道:「只从我身份就推论出这么多,看来真是小看你了。」

    辰瑶女王莞尔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呢?」

    「听说陛下美色如花,却双目失明,我原以为陛下不过徒有其表,只是个受
人摆布的傀儡而已。」

    「那么你错了。」辰瑶女王说着露出向往的神色,低语道:「我真想见见你
呢。都说你长得很美……可惜我只能用手指去看了。」

    巫羽道:「待陛下交出玉牒金杖,委身我王,充为侍姬,想知道我长什么样,
岂不容易?」

    辰瑶女王笑道:「真是好主意。待我擒下你也是一样。」

    巫羽曼声道:「可惜陛下目不视物,看不到脚下的法阵遍及大殿,此时阵势
已成,陛下领着一群盲女,又能走到何处呢?」

    「是吗?」

    大殿四周的楹门无风自开,只见外面蹲伏着成排的甲士,他们单膝跪地,一
手执矛,一手持盾,列成战阵,夜色下枪旗如林,沉默无声,犹如一群黑色的雕
像。

    22

    辰瑶女王扬手道:「此间甲士千二百人,素习夜战,每一个都可以遮目杀敌。

    原本为枭王所设,虽然枭王未至,但能擒下昔日十羽殿守护者,本王也可满
意。」

    「轰」的一声,千余名甲士同时站起,却只发出一声响动。这些甲士是夷南
军中精锐,身经百战,未曾出手就流露出逼人的杀气。

    巫羽面沉如水,双袖一招,法阵中燃烧的黑火猛然腾起,烈焰中展开一双黑
色的羽翼。被毒焰炼化过的芹蝉已经彻底改变,她身体还保持着女子的轮廓,双
臂却化成羽翼,嘴部变成鸟状的尖喙,衬着她的脸颊,说不出的怪异。她通体漆
黑,肌肤如同铁石,双目紧闭,额头正中开出一只竖目,就像传说中的鬼物人形
鸟。

    巫羽手一指,化为鸟形的芹蝉艰难地展开双翅。黑翼过处,殿内金银嵌玉华
丽无匹的神柱彷佛被蒙上一层灰色,光泽黯淡下来。

    与此同时,殿内纵横交错的墨痕变得扭曲,犹如一张黑色的罗网缓缓张开。
忽然间,一条墨痕从地毯上脱出,像一条长虫昂起身来。它没有头也没有尾,虫
躯扭动着卷住一名侍女的腰肢。

    殿外的甲士张开长弓,数枝箭矢同时射出。劲箭落处,粗大的虫躯溅出几团
乌黑的黏液,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那名侍女目不视物,挣扎着惊恐地叫出声来。

    辰瑶女王挑起眉头,外面一名军官道:「大王有令!出声者,斩!」

    利箭如蝗飞出大殿,将那名侍女当场射杀。

    巫羽赞道:「陛下杀伐决断,果然有大武先王之风。」

    辰瑶女王道:「我目不视物,大敌当前,出声乱我心耳者自然当斩。」

    巫羽笑道:「那大王听到什么了吗?」

    越来越多的墨痕化为虫躯,就像一盘黑色而硕大的蚯蚓,在大殿内翻滚扭曲。
外面的甲士们没有得到女王的命令,不敢进入这座供奉着历代先王神主的大殿,
只能瞄准殿内的巫羽,引弓待发。

    那些虫躯无头无尾,扭动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空气的流动也被凝滞,
就像一丛没有形体的幻影。虫躯越来越多,延伸到大殿边缘的墨痕渐渐显露形体,
最后昂起一条虫首。

    那条虫首与其说是头部,不如说是一团软肉,它张开首部细小的嘴,猛然卷
身扑向那名被射杀的侍女,贪婪地吞食着她的血肉。

    吞食了侍女的血肉之后,妖虫的躯体变得更为粗大,裸露的皮肤透出妖异的
黑色,表面彷佛有火苗流动。它卷身又缠住一名侍女,弓起黑色的躯体,钻进少
女的腿缝中。布帛撕裂声不断响起,那名侍女咬着唇一言不发,右手拿出一柄玉
匕,摸索着用力刺进虫体。虫躯裂开了一个创口,转眼就又合拢,将侍女的手掌
裹在其中。

    妖虫撕下少女大片大片的衣衫,蠕动着拱入她腿间。少女白嫩的雪臀被顶得
翘起,在空中痛楚的挣扎着,臀间忽然溅出一片殷红的鲜血。

    辰瑶女王神色如常,似乎对自己侍女的遭遇毫无所觉。在她面前,被黑火烧
炼的芹蝉渐渐成形,坚如铁石的肌肤慢慢退去黑色。她额头紧闭的竖目突然睁开,
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然后展开双翅,尖如弯钩的长喙疾啄女王的玉颈。殿外的
甲士急忙张弓,却比她晚了一步。

    眼看女王就要血溅当场,芹蝉的钩喙忽然停住,接着发出一声凄痛已极的尖
啼。

    辰瑶女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金色的令牌,弯如蛇尾的杖尖穿过芹蝉的左
翼,将她牢牢钉在地上。杖身覆盖着细密的鳞甲,杖端的蛇首低垂下来,掩住女
王莹白的纤手。

    女王失明的美目转到巫羽身上,「我若踏入阵中,也会变成她现在的样子吧。」

    巫羽道:「这焚翼之阵是用三只鬼蛹结为法阵,阵中暗藏太阴之火,一旦踏
入阵心,就会被炼成邪乌。」

    「芹蝉变成了邪乌?」辰瑶女王道:「本王只听说过这种人形怪鸟,那三只
鬼蛹是她的食物吧。」

    「大王错矣。这鬼蛹是以邪乌为食。」

    芹蝉乌黑的血迹溅在地上,女王脚下的墨痕忽然腾起,缠向她镶有翠玉的丝
履。巫羽手一展,一条长达数丈的鬼蛹挺身伸到殿顶,然后像一条鞭子般猛抽下
来。

    辰瑶女王柔云般升起,在空中娇叱一声,金杖不失毫厘地刺进虫口,准确得
令人难以置信。一直沉默无声的侍女闻声飞起,十余柄玉匕同时刺向那条鬼蛹。

    白色的玉匕彷佛刺入污泥,一连十余击,那条粗长的鬼蛹顿时被拦腰切断,
软韧的虫体垂落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巫羽脸色骤变,辰瑶女王能击杀阵中鬼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侍女与她
心意相通,就像她手臂的延长,指挥如意。

    她原本与芹蝉相约,利用祭礼的机会一举制服辰瑶女王,攻灭夷南。没想到
这个瞎眼的女王如此精明,不但识破芹蝉的计谋,还将计就计设下陷阱。

    萌生退意的巫羽长袖一卷,抬掌按在芹蝉的背上。芹蝉双臂化为鸟翼,翼尖
却还是手掌的形状,她「嘎」的一声厉叫,朝女王扑去。与此同时,几乎占据整
个大殿的虫躯也滚动起来,攻向女王身边的侍女。

    「想走么?」辰瑶女王冷喝道。

    千余枝利箭应声飞出,直取殿中的巫羽。巫羽青铜面具下姣美的红唇急速念
动咒语,那些箭矢飞到她身旁尺许就像射到一层无形的护罩,纷纷弹落。巫羽硬
生生挡住这过千劲箭,也绝不好受,她面寒如冰,屈指弹出一点黑火,飞身掠出
大殿。

    芹蝉尖利的啼叫声掩盖了巫羽的动作,辰瑶女王手中金杖一展,扑灭她翼上
燃烧的黑火,旁边两名侍女同时出手,玉匕直刺芹蝉肋下。

    芹蝉被太阴之火炼烧过的身体坚如铁石,反将两名侍女玉制的匕首震碎,但
被女王金杖一击,她刚成形的邪翼几乎折断。芹蝉额上的竖目怨毒地盯着辰瑶女
王,彷佛要滴下血来。

    巫羽方才置身殿内,周围的甲士还有顾忌,此时她飞出大殿,甲士们立即全
力出手,不等她落上殿顶,利箭便呼啸而至。箭矢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巫羽的身体,
在空中不断发出撞击声,那件黑色的羽衣却像影子般冉冉消失了。

    「大王!」外面的甲士齐声喝道。

    巫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辰瑶女王身后,手中的弯匕毒蛇般刺向女王颈
侧。

    即使在翼道诸位大巫中,巫羽的幻术也堪称出类拔萃。她引开夷南武士的利
箭,再用一点黑火掩住自己的真身,掩到女王身后,即使周围有过千双眼睛,也
没有一个人能看出破绽。

    但她忽略了一点。

    辰瑶女王轻盈地折过身子,丝毫不受她幻术迷惑地一杖击出,正中巫羽手腕。

    巫羽弯匕仍握在手中,手臂却微微颤抖,旁边十余名侍女合拢过来,将她围
在中间,大殿内纵横交错的鬼蛹伤痕累累,地上洒满黏稠的虫血。

    「你忘了,我是看不到的。」辰瑶女王柔声道:「那些惑人眼目的幻术就不
必再使了。」

    巫羽脸上的青铜面具看不出丝毫忧惧,说道:「今日见识了女王的手段。但
陛下也未必能占尽上风。」

    说着她双足一顿,大殿坚实的地面轰然裂开,现出一个大洞,巫羽纵身而入,
随即消失无踪。

    谁也没有想到大殿下别有洞穴,殿外空有千余甲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巫羽
遁走。

    辰瑶女王厉声道:「芹蝉!」

    芹蝉翅翼纷乱,她几次想冲出大殿,都被甲士的劲箭逼退,饶是她身如铁石,
也不免负伤多处。

    「你既然连历代先王埋骨之所都泄露出来,那么就去陪伴先王好了。」女王
声音平静,却有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他们地下寂寞,绝不介意你这妖畜!」

    芹蝉尖啼一声,额上的竖目终于滴下鲜血。

    银翼侯连夜调集军队,包围了王宫,然后亲自带领卫士入见女王。得知外敌
已去,内奸被擒,女王安然无恙,银翼侯才放下心来。接到消息,他重新布置了
王宫的守卫,派出千余弓手将凤清菊居住的别院重重围住。

    「峭魃君虞当然不会蠢到等人来抓,但谨慎些总是好的。」银翼侯又道:「
可他为何在此出现?难道是因为凤仙子?」

    子微先元似乎有些心神不属,「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来时并未见到仙子。」
依照诺言,他没有透露碧月池的大祭司曾在此居留的消息。

    厅内散落着几根火红的羽毛,窗户留下了焚烧的痕迹。楼上房间里还保留着
剧斗过的痕迹,纱帐垂下半边,上面印着一个殷红的掌印。

    子微先元刚要开口,却怔住了。窗前映出一个女子美好的身影,她青丝如黛,
白衣胜雪,手中挽着一支玉箫,正是采药归来的凤清菊。

    「原来是仙子!」银翼侯显然心情大佳,开怀道:「老夫只怕仙子撞上那个
吃人的魔王,能无恙归来最好不过!」

    凤清菊道:「多谢君侯挂怀。」

    银翼侯又询问几句,这才离开去巡视城内的防卫。两人沉默片刻,凤清菊轻
叹道:「终于还是未能瞒过峭魃君虞。」

    子微先元道:「是我迟来一步。」

    「大祭司血咒未解,早晚都无法避免。」凤清菊道:「我原以为大祭司留在
宫城能避开枭王的耳目,没想到还是被他觉察到了。」

    「我不明白。」子微先元道:「峭魃君虞既然来到王城,为何偷袭女王时没
有出手?如果加上他与大祭司,定然胜算大增。」

    他不知道峭魃君虞与巫羽彼此心有忌惮,极少一同行事。

    凤清菊摇了摇头,「谁也不知道峭魃君虞会怎么做。也许他事先已经知道计
谋败露,也许他还留有后着。」

    「我与他交过几次手,以他的行事来看,未达目的绝不肯善罢干休。」

    凤清菊思索片刻,忽然道:「公子可有兴夜游夷南?」

    子微先元一怔,然后笑道:「自当从命。」

    夷南城有三分之一都建在水上,长堤两侧停靠着无数船只,风起时随波摇曳,
彷佛一首无声的乐曲。

    「听说仙子去山中采药,可采到了么?」

    凤清菊讶道:「你居然能懂得禽语?」

    子微先元谦虚地说道:「小时学过一些。」

    凤清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与鹤舞不同,她知道这种天赋是学不来的。

    她不再追问,说道:「药还差了几味,只怕夷南未必有。早知噬魂血咒存世,
离宫时我就带了来。」

    这回轮到子微先元惊讶了,「仙子能解此咒?」

    凤清菊道:「想要彻底解除血咒,只有杀死施术者一途。这种药只是能掩盖
大祭司的气息,避免被人察觉。」

    「仙子与大祭司相熟么?」

    「素不相识。」她自然知道子微先元想问什么,独闯枭军,救出大祭司,绝
不是偶然为之。「我这次来,只是想向她打听一个人。」

    「谁?」

    凤清菊一笑,没有说话。

    子微先元歉然道:「在下冒昧了。」

    「我娘。」

    隔了一会儿,凤清菊轻声道:「我自小被送到玄峰,从未见过我娘。这次离
宫,师父说月祭司可能会知道我娘的下落。没想到我还在途中,碧月池就被枭军
毁了。」

    子微先元知道自己问得唐突,她毫不隐瞒地说出隐私,让他惊讶之余还有些
欣喜,连忙道:「我也没有见过我娘。我没有你那么好运气被送到源下宫,小时
候我跟父亲四处流浪,后来才拜入云池门下。有时候我做梦,会梦到一个盘着高
髻,像神仙一样的女人,我想,那就是我娘了。」

    凤清菊道:「我也梦见过。不过我不记得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发上一根碧绿
的簪子,簪上悬着一只小小的玉鸟,在眼前一晃一晃。还有她身上的香味,甜甜
的,像茉莉花。」

    「啊,我梦里从来都没有味道,也没有颜色。」子微先元感觉很吃亏,「就
像水墨一样,只有黑白的。」

    「那你还有爹爹啊,我连爹爹也没有见过,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子微先元道:「我爹爹已经去世了。」

    「啊,对不起。」

    「没关系。」子微先元洒然道:「我爹爹的墓在东方大海的边上,每年秋天,
墨宗主都会带我去看他。小时候我问我娘是谁,我爹爹总说长大了就告诉我。

    我现在长大了,他却没办法告诉我了。」

    子微先元耸了耸肩,说道:「学会卜筮之后,我曾经卜过一卦。可惜你知道,
卜不自占,为自己占卜总是不准的。」

    「你会卜筮?」

    子微先元挑起眉锋,「要试试吗?」

    子微先元随意采了把草,抖去叶片,正是五十之数。他让凤清菊抽去一根,
将剩下四十九支撒在地上,然后根据纵横交错的草枝画出卦象。他面色变得凝重
起来。

    「不好么?」凤清菊担心地问。

    「卦象是山,你母亲这时是在山中的庭院里。但你会在一座桥上看到她。然
后又过了很久,才会相会。」

    凤清菊思索着他的预言,过了会儿笑道:「希望你不是故意安慰我的。」

    「准不准日后自见分晓。」子微先元一笑抹去了卦象。他没有撒谎,只是漏
说了最后一爻。那一爻是屯卦上六,卦辞是: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两人御风而行,已经到了长堤尽头。眼前是浩无边际的瑶湖,岸上渔船的灯
火零星闪亮,夜已经深了。子微先元道:「仙子可是要夜游瑶湖么?」

    凤清菊一笑,道:「正有此意。」

    子微先元道:「仙子怎么知道峭魃君虞是在湖中?」

    「夷南城戒备森严,枭王就此离开也就罢了。如果他仍有所图,哪里能比瑶
湖更容易藏身呢?」

    子微先元道:「瑶湖这么大,中间没有落脚处,我去借一条船来。」

    他到岸边与一个未睡的渔夫交谈片刻,借了条舢板。两人同乘一舟,子微先
元操起船桨,小舟箭矢般驶入碧湖。夜风满袖,凤清菊立在船头,白衣飘舞犹如
天际的仙子。

    月过中天,此时已是子时。一个月前,峭魃君虞的使者来到夷南,要求辰瑶
女王在这一天交上金杖玉牒,臣服在枭王脚下。

    夷南王宫的祭礼也将在这一日傍晚结束,辰瑶女王会在夷光殿举行大宴,邀
请列国使节和诸秘御法宗的贵宾。

    23

    「死亡,没有你想的那样轻松。我死过一次,比你更了解死亡的味道。」

    月映雪赤裸的肉体颀长而丰满,她赤条条立在子夜的庭院中,光洁的肌肤上
洒满残月的银辉。

    在她身侧,林立着两排青黑色的身影。那些骁勇的碧月武士们蒙着一层死亡
气息,脸上呈现出巫毒发作的幽蓝色,彷佛淬过剧毒的铁器。

    峭魃君虞像君主一样高高坐在台阶顶端,身下不是座椅,而是一具雪白的肉
体。她看到碧琳,这位碧月族曾经的女祭司,匍匐在峭魃君虞身下,用柔软的腰
身充当主人的座椅。而她最忠实的女祭司碧琴,如今已经成为一具尸体。

    「走过来,抬起腿。」峭魃君虞命令道。

    月映雪走到台阶上,然后抬起一条修长的玉腿,用手挽住脚踝,笔直抬起。

    在她腿间,那只娇美的性器鲜花般柔艳的绽开。峭魃君虞的手指伸入那团微
湿的花香气息,像把玩一件玉器般摸弄着她丰腻的性器。

    一只黑色的大鸟掠过庭院,在殿角忽然停住,幻化成巫羽的形态,她脸上的
青铜面具月光下彷佛厉鬼,紧抿的红唇却宛如玛瑙琢成,精致无比。

    峭魃君虞停下手指,「国师可是负了伤?」

    巫羽左手系着一块纱布,上面还有血迹,显然从地穴脱身并没有那么轻松。

    峭魃君虞一摆手,随他同来的那名枭御姬立即奉上一盏果酒。巫羽挥袖拂开,
接着手掌从袖中翻出,利刃般切入那名女子胸口,抓出她的心脏,然后取出一只
玉颈药瓶,将鲜血挤入瓶内,张口服下。

    翼道以明暗为两翼,左翼为明,修习各种长生诛邪的法术,右翼为暗,盛行
着各种骇人听闻的黑巫术。自从叛出翼道之后,巫羽就弃左翼法术于不顾,转而
修炼右翼的黑巫术。在峭魃君虞用之不竭的人力支持下,巫羽的修为突飞猛进。

    巫羽面色转常,她游目四顾,目光落在月映雪身上,就再无法挪开。

    「碧月池这些漏网之鱼被人一网成擒,功绩不小。」

    「若不是国师炼制的巫毒,君虞怎能轻易制服他们。」

    巫羽冷哼一声。与辰瑶女王对阵时,峭魃君虞明明就在宫中,却隐身不出。

    结果在辰瑶女王出人意料的精明下,不仅折损了芹蝉这名内应,连她也负伤
铩羽而归。

    峭魃君虞像是没有看到她的不满,说道:「今日侥幸捉回碧月池的逃奴,还
请国师处置。」说着峭拍了拍手。

    身后的厅堂内爬出一具白色的肉体。那是个半人半兽的生物,有着女人的面
孔和腰臀,却生着野兽的皮毛、爪子和尾巴,就像一个纯静的美女与一头白狐混
合而成,看上去妖异之极。

    月映雪认出那是她手下的女祭司碧韵,胸口猛然一窒。

    「处置?」巫羽上下打量着兽化的碧韵,「你是想把这贱奴也做成这种模样?」

    「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峭魃君虞道:「她就不会乱跑了。」

    月映雪淡绿色的眼眸猛然瞪大,失声道:「不!我——」巫羽扬指点在月映
雪颈下,封了她的声音。

    「这贱奴身材高大,变成狐狸太委屈了。或者可以变成一匹母马……」巫羽
用手指挑起月映雪的下巴,观赏着她美艳的面孔,忽然嫣然一笑,「不知为何,
我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离岛十里处,一艘大船在月色下靠近舢板,有人高声道:「君上请公子一叙。」

    子微先元面露苦笑,他并不想跟申服君冲突,尤其是这个时候。但申服君摆
明了不肯罢干休,让他也觉得头痛。

    子微先元掠上大船,长揖道:「子微先元见过君上。」

    船舱极大,申服君盘膝坐在绯紫色的帷幕内,戴着一顶细长的高冠,旁边跪
着一个黑衣的少女,正是昨晚子微先元放走的女刺客。

    「贱婢!」申服君冷冰冰道:「你身为死士,出手无功还有脸回来?去服营
役一年,再行论罪!」

    少女脸孔一片雪白,俯身叩首,「谢君上。」

    所谓营役,就是充当军妓,对女子摧残之烈莫过于此。子微先元心下不忍,
说道:「君上明鉴,贵属已然尽力,在下能够逃生只是运气使然。」

    申服君冷哼一声,抬眼看着子微先元,「云池宗好盛的气焰,连我处置婢奴
也要管吗?」

    「不敢。」子微先元从容道:「敝宗失礼处自当向君上致歉,但鹳辛无心之
失,君上因此就要取他首级,勿宁太过?」

    申服君寒声道:「百越律令,伤及上大夫者,死!本君裂土受封,难道还不
及区区一个上大夫?」

    「百越律令未必能行及夷南。」子微先元当日见过申服君抛下门人独自遁走,
对他为人颇为不齿,言语间少了几分客气,「君上别有所命,先元自当遵从。

    但我云池宗从不抛弃门中弟子,要让敝宗弟子抵命,恕难从命。」

    申服君「呯」的一声摔碎了手中的玉盏,几乎同一剎那,子微先元眼中杀气
大盛,翻腕按住剑柄。

    「绷」,帷幕外传来机括震动的响声,七枝弩矢穿过绯纱,朝子微先元射来。
这种弩机由北方传来,射速超过弓箭数倍,二十丈内可以洞穿七层皮甲,是军中
最犀利的武器。子微先元拔剑在手,电光火石间磕飞了两枝弩矢,护住要害,同
时闪身避开。肩头和大腿同时剧痛,终究还是中了两箭。

    子微先元伸臂抓住申服君的衣襟,长剑一翻,架在他颈中。

    从弩机震响到长剑在颈,不过是弹指之间,两枝弩箭犹在子微先元身上震颤,
鲜血还来不及流出。

    子微先元沉声道:「君上可是要取先元性命?」

    申服君本身就是昊教神官,正面对敌,也不会一招就被子微先元擒下,但他
先伤于枭峒,又伤于鹳辛飞叉之下,此时更是稳操胜券,不免大意。没想到这个
浪荡公子会如此悍勇。鲜血这时才透过白衣,子微先元手指稳若盘石,秋水般的
剑锋抵在申服君须下,随时都能切断他的喉咙。

    申服君神情不变,额上却冒出冷汗,帷幕外暗伏的武士投鼠忌器,不敢稍动。

    跪在旁边的少女忽然道:「杀了他!」说着亮出腕下一柄尖刀,朝申服君胸
口刺去。

    子微先元虽然制住申服君,却绝不想杀他,毕竟申服君是百越权贵,一旦他
血溅当场,云池宗也不用在百越混了。说到底,双方并没有解不开的死结。

    「且慢!」子微先元抬手托住少女的手腕,将她这一刀引向空处。

    突然一阵剧痛,彷佛毒蛇伸长尖牙,穿透了他的大腿。那少女一刀刺出,肘
尖却陷落地划了个半弧,狠狠顶在弩矢末尾,将整枝弩箭顶入子微先元大腿。

    子微先元长剑一振,在申服君颈下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跄踉着向后退去。

    跪在地上的少女像乳虎一样猛然扑出,举刀刺向子微先元腰下,与此同时,
弩弓的机括声再次响起。

    空中飘下一抹碧绿的光辉,凤清菊玉箫一转,疾飞的弩矢像被磁石吸引,落
在箫上,发出一阵轻悦的「叮叮」声。她顺势一挑,用箫尾点在那少女腕上。那
少女应箫弹回,手中的尖刀锵啷落地。

    「走。」凤清菊一扯子微先元,斜身飞出船舱。几名暗伏的武士跃出,都被
她挥袖拂开。

    申服君按住颈上的剑痕,望着两人飞离的方向,忽然一掌掴去,在那少女脸
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掌痕。

    「贱婢!想害死我吗?」

    子微先元咬住滴血的长剑,用手指硬生生将弩矢挖出。凤清菊背过身,不去
看他迸涌的鲜血。

    子微先元抛下箭枝,用衣服将伤口裹住,然后取下长剑,吐了口气。

    凤清菊道:「申服君竟是这样一个小人,气量偏狭。」

    子微先元苦笑道:「也许我是故意激怒他,逼他出手。」

    「是吗?」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我确是有意激怒他。颧辛和祭彤两个太鲁莽,说起来
还是我们的不是。何况申服君遣来的死士还被我们杀了几个。所以我想激他动手,
在船上吃些亏败给他,算是扯平。没想到他竟然想要我性命。」

    凤清菊一双妙目落在他身上,「你似乎不想与申服君为敌。」

    「大敌当前,自然要同仇敌忾。」子微先元叹了口气,「那个女子真是骗过
我了。我以为她真的想杀申服君。为什么不杀呢?申服君一死,她不就解脱了?」

    「权贵豢养的死士,不能以常理忖度。」凤清菊道:「下一次你就该小心了,
别再相信一名死士。」

    「我还不明白,申服君为何想要杀我?他虽然气量狭小,但绝非不识轻重之
辈。」

    子微先元默然思索片刻,脸色忽然变得凝重。

    「我要立刻去见女王。」

    「哦?」

    子微先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城外伏有大军。」

    「枭武士么?」

    「不。是百越的水师。」

    「百越战事虽急,但国中带甲百万,绝不至于连一支军队也调不出来。」峭
魃君虞道:「它召集南荒秘御法宗悬下重赏,施的是一石三鸟之计,待我与夷南
血战连场,它再挥师入城,收拾残局。到时我铩羽返回枭峒,它就可兵不血刃吞
并夷南,还重创了其它秘御法宗。」

    专鱼不明白,「百越为什么要吞并夷南?」

    「夷南虽然还有一个辰瑶女王,但已近绝嗣。百越曾数次赴夷南求婚,都被
辰瑶女王拒绝。她也知道,一旦与百越联姻,夷南诸王的宗庙就没有人祭祀了。」

    峭魃君虞看向专鱼,「把辰瑶女王许配给你如何?」

    专鱼愕然道:「我?」

    「让你当夷南国主还不好?女王虽然是个瞎子,但姿色绝佳,玩起来定然别
有风味。」

    专鱼嘿嘿笑了几声,佝偻着身子摸了摸脑袋。

    峭魃君虞一笑道:「明日就是约定的时间,我的枭军不出现,你猜百越埋伏
的水师能忍耐几天?」

    专鱼想了一会儿,「半个月。」

    「那好。」峭魃君虞起身道:「去夷南城散播谣言,就说我在碧月池身负重
伤,枭军惨胜,无力进攻夷南。我要让百越伏兵三天内出现。这一次,我是后面
的黄雀。」

    峭魃君虞踏入后堂,只见巫羽跪坐席上,月映雪赤体伏在她身前,光洁的玉
背上血痕斑斑。

    见巫羽没有动手,峭魃君虞问道:「国师的鬼兽刺青已经好了?」

    巫羽扬手在月映雪背上一抹,血迹下是如雪的肌肤,看不到丝毫伤痕。

    「我倒忘了大祭司的圣血。」

    巫羽冰冷的声音中有着无法克制的恨意。她拿起一枚银针,深深刺入月映雪
体内。大祭司雪白的肌肤冒出一滴血珠,银针拔出,那个细小的伤口随即愈合,
甚至来不及填上颜料。

    巫羽收起银针,「待我沥干她的血液,再行纹刺。」

    峭魃君虞神情微动,月映雪身体被血咒控制,虽然美目中流露绝望的神情,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晚你是陪我呢,还是陪那些鬼毒武士?以你的圣血,就是被他们奸过也
不会死吧。」

    月映雪宁愿死,也不愿被死去的族人奸淫,更不愿与自己的骨血乱伦。但她
没有选择。

    峭魃君虞将一条狗链套在月映雪白滑的颈中,牵着她走入内堂。